018.
伊莎看着茶杯,里面的水已经在不知不觉喝乾,在不算长的第三者陈述中,陷入了一种思考、又恍神的状态,难得没有注意到吵杂声,直到思绪稍微清晰後,耳边的杂乱声音渐小,但心跳声却越跳越大。
没有很激动,话与甚至非常平缓,可能随便抓一个人都有办法说出比这个还要精湛的故事,但却没有这样的剧情、没有这样的写实。
也不喜欢这个人说话非常平缓的语调,尤其是在阐述根本是亲身经历时,非常冷淡,像是已经死掉的说话节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丧礼上的圣经吟唱。
和拿起乐器时完全相反。
库尔特拉的乐音分明非常的热情,就算乐器本身的声音优势差於小提琴,但却带出中提琴独特的浑圆饱满,音色总是乾净分明,并不会有吵杂的感觉,整体的音乐更和演出者本身的性格完全相反,真要说的话,有种这个人将所有的热情献给手下的音乐,所以人变失去的生息的错觉。
有这样的人吗?会将情绪热情的投注於手中小小的乐器上。
不知不觉让人想到一位已故的大提琴家,那非常畅快淋淋的拉琴方法、音色,夸张的动作,还有精明的力道和丰富的音乐线条,那名为杜普雷、同为英国人的演出者,在非常短暂的音乐生涯中留下了灿烂的演出记录、辉煌的声誉,却也这样,好像被命运捉弄般,得到多重硬化症着演出者,在非常非常痛苦的病因折磨下,不但离开演出舞台、更离开生命舞台。
但她好像将乐器当作生命、将音乐当作生命,让人不得不觉得,说不定她的生命之火就是因此耗尽。
在音乐上有非常得天独厚的人,好像都会行走像乖揣的生命旅程,早年的音乐家不是早逝、备受病痛折磨,漂流离开祖国、无法和深爱的人相守、被音乐追着跑、精神折磨、备受舆论压力和困难考验。
很喜欢音乐。
音乐让自己脱离贫穷、得到关爱,得到温暖,但不知道为什麽有没有办法投入情感。
非常清楚,在失去天才等称号之後,自己要继续踏上演奏者的旅程,是非常痛苦困难的。
不懂得将自身的故事告诉他人,也习惯将情绪隐藏起来,这点让拉出来的声音完全没有情绪上的冲击,而是技巧高於一切,非常单纯的炫技。
但以前从来不正视这样的问题,以为只要一直练习下去,总有一天会得到答案。
这个答案并没有办法在盲目前进之中找到,不管是音乐或者人生,只是盲目向前是没有结果的。
就像,要去亲口承认、自己喜欢这个男人的音乐一样,非常的困难。
真的、会因为聆听对方的声音就烦躁,单纯的是因为,那是自己追求半天,却由一个已经放弃的人手中拉出来。
想要的乐器,就这样落入这个人的手中,并拉出己想像还要好上百倍的声音,是多麽让人忌妒、让自己觉得孤单。
但是并不会输呢。
自己还很想要继续努力下去,比他想像的、还要坚定的走在演奏的路上。
耳边听到了时中发出轻柔的音乐声,报时着整点、和另一天的开始。
十二点、已经很晚了,故事也告了一段落,罗斯伯强打起精神走回店内,却看库尔特一手杵着像在思考,而伊莎脸上是强打起的笑容,但比起刚刚的崩溃和恐惧,现在的她感觉较为稳定了。
「罗斯伯先生!我先回去了,明天我会加油的请不用担心我!」看到店主人出来,并看到他脸上的情绪,大概知道他也一起听着那个故事,微笑着,是发自内心的自然。
「嗯,路上小心喔?回去之後拨通电话过来。」微笑看着女孩,看样子真的清爽多了。
虽然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但对方最需要的是安静吧?陪伊莎走到门口,外头已经安静下来,大概是因为喝酒喝多之後自然而然就醉倒一片,看向忙着收酒杯的工读生,比了个手势表是结束工作就可以离开,叹口气,低头看着女孩。
「请期待音乐节的开演喔?」女孩整理凌乱的头发,露出有些腼腆的笑,「我已经没事了!刚刚还真是很丢脸呢,真是糟糕的要命,但我下一次不会这样了!」
有种非常清爽的感觉,虽然眼前的道路还是缠乱在一起,但却有种因为迟早会踏在别人走的道路上,反而觉得有些安心。
「嘛嘛,你还小嘛,就算是想要撒娇,哥哥这边也随时欢迎你喔?」知道女孩并不喜欢被叫做孩子,但也清楚现在、就算这样说也不会惹来一顿骂或者生气的样子,「你知道的,我很擅长聆听和安慰。」那个故事里也有出现自己,相信女孩不会没注意到。
「真的,而且有着不学音乐可惜的听力和成为伯乐的本能。」笑着,往前跳了几步,挥挥手,「请好好安抚我们中意的中提琴首席喔?明天还要给他好看呢!」
「是是是,不要太欺负他啊?他可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和交谈对象。」
朗声说到,伊莎的表情和之前真的很不一样呢,有点像孩子,却又有种成熟的味道。这样得天独厚又闪闪发亮的孩子,真的有种独特的魔力在。
「那我们应该是情敌吧?罗斯伯哥哥。」刻意叫出不同的称呼,伊莎高笑一声,往城镇另一端,临时搭建着木屋的音乐节聚落跑去。
「这个笨小孩!真是。」露出笑,抓抓脸,走到露天桌边摇了摇喝晕的大家,一面吆喝着要打烊的话。
有些过去,是种秘密。
会被分享,表示这个人希望得到这个人的了解、关爱、理解,或者让对方知道什麽。
剖开自己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内脏,一些肮脏的、污秽的东西,就会这样随便流了一地,聆听者必须要从这之中捡拾,得到宝物,或者因此进一步接近那个人。
自己就是因为看到蕴藏在那个人心里,黑到深不见底,又发着奇异色彩的───
「你这家伙还真难得会提起过去呢。」将所有的酒客都劝离後,将酒杯放到洗水槽里,口吻很轻松的看着并没有改变姿势,还是一脸阴沉的友人,「伊莎是个很值得诉说的人吗?」
「──你这个问题还真奇怪。」并没有转头看向罗斯伯,「我只是觉得她很麻烦,如果不让她明白,会把我吵到很烦。」
「你根本就是爱惜有才能的人,就算不想要回音乐界,还是想拉她一把吧?」非常了解这个朋友,口气很淡的回话,「真是意外呢,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在意这类的事情,明明就被重伤了,还是很喜欢呢──」
「如果你都知道,那就不需要摊出来问我吧?」内心无论想什麽,都会被罗斯伯猜到,当年真的不应该答应喝杯酒,甚至和对方在演奏会以外的地方互相来往。
虽然自己也有问题要问身为医学大学的罗斯柏,但会演变成现在的交情也是预想之外。
「我只是觉得,当初把你拉出来参加音乐节,说不定是我做错了。」拉了张椅子坐到库尔特身边,罗斯伯看着没甚麽表情的人,眼睛稍微转向自己,「你这样会快乐吗?就像当年──」
「今天不带教授给你的乐器吗?」看着放在双膝上的琴盒,罗斯伯有些困惑的提问。
这边很反常的是被库尔特约出来吃早午餐,後来才知道,因为今天学院排演可以让外宾参加,为了已经无缘再听他一场音乐会的自己,用着非常迂回的方式,要自己到练习的地方聆听演出。
「我打算晚一点送他去整理,毕竟要上台演奏了还是将状态调整到最好。」最後几次团练都只能代之前练习用的乐器,虽然也是自己非常珍惜,初学时购买的几把乐器之一。
「唉呀,只是一个小活动呢,这麽认真吗?」听库尔特提起要参加学院的演出,只觉得很意外,毕竟这个人非常少参与团体的演出,更何况是身为团体中的一人,笑着吃着马铃薯块,口气带着轻挑。
「大概是因为,我偶尔也想要休息吧?」乐团的声响、弓弦摩擦的音质,还是很怀念齐奏的感觉,「我吃得差不多就先去了,你的话,大概挑个开始排演半小时左右到吧?」
「话说,真的没问题吗?」罗斯伯看库尔特非常从容的样子,才想到几天前喝酒时对方和自己提出的忧虑。
「没有问题啦,连我自己本身都没问题了,更何况是外力。」
「我以为你比我更不想回忆过去呢,罗斯伯。」听对方欲言又止,露出焦虑的神情,库尔特突然笑了一声,「我其实,大概没有这麽在意了吧?或者说,都已经离开了,也已经过五年了,还因为过去的事情气愤,那我怎麽活下去呢。」
「更何况,我是抛弃我以为是生命的东西活下去的。」
「唉呀,还是不要持续这个话题吧?」伸手拍拍对方的手,罗斯伯露出饶了我吧的苦笑,「好啦,今天睡我这里?」
「嗯,麻烦你了。」就算嘴巴说不在意,但精神方面还是有种沉重的压力压上,不得不接受对方的提议,并下意识的去找放在身边的乐器并抱在怀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