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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车的改装主要是这几个部份,活塞卡钳、碟盘加大,铝圈换成大直径的,再搭配适合的轮胎,同时更换较好的煞车来令片,基本上就可以了,这算是最简单的。一般而言,房车的改装都会从最接近地面的东西改起,引擎、悬吊、煞车,空力套件,乃至於车体刚性的部份。」以眼前这辆客人的黑色Impreza做范例,谢永然指着各部件一一解说。
「车体刚性是什麽?」
「就是安全性。」他说:「再会跑的车、再厉害的车手,也都有翻车的可能。翻车时谁的命大不能让老天爷来决定,而是看车子本身的配备。」
点点头,谨记在心,然而她无法维持认真的表情太久,总不时偷眼去看谢永然的每个举手投足。他对那句近乎表白的话并没有多做表示,只笑着要她进来坐下休息,先等他处理好这辆车的问题,再一起到附近去剪头发。「总不能狗啃似地一直这样吧?」他用这句话来回应想想。
从巷子里走出去时,想想开始相信,谢永然是道地活在西门町的那种人,他总能带着想想走进马路边毫不起眼的小巷,穿来穿去,每条巷子似乎都通往一个未知的世界,但偏偏谢永然就是知道那些世界彼此间如何连接,怎麽相通。巷子虽然不比外面的马路宽大,但却好走得多,也近了不少。
设计师很识相地不乱问问题,只是看着这一头被削坏的长发叹息不已,直说可惜。没有特别想要什麽发型,想想坐在椅子上,看着围布把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份,镜子里的自己左眼还很肿,眼角的纱布也显得突兀。谢永然到隔壁去买了两盒炒饭,他没自己先吃,倒是一匙匙地喂给想想。
「为什麽你的车那麽大声?」一边吃着饭,想想忽然问。
「因为它是涡轮引擎,跟一般路上跑的车不太一样,而且搭配这种引擎的排气管也不同,所以音量很难压得下来。」谢永然回答。
「那什麽是四轮驱动?」
「就是四个轮子都有动力,很多休旅车或吉普车都有,不过EVO的四驱底盘跟涡轮引擎确实比较强一点,是它的最大特色,所以不太需要过度改装,本身就很强悍了。」回答着,他又喂了一匙饭给想想。
「所以车子只要把引擎改成涡轮的,就会变得很厉害吗?」一边吃,想想还一边问,没去理会後面那个设计师的诧异,他完全不能想像前面镜子里映出来的这个女孩在一脸文秀的五官下,满脑子却全都是汽车改装。
「也不尽然,即使本来就已经有涡轮引擎,也还可以再提高增压值,好让它发挥更大的效果。这个空间一般来说原厂都有保留,预备做车手改装之用。不过光提高增压值还不够,还得修改供油跟点火的部份,这些通常车用电脑可以校对调整,不算太麻烦,只要别调过头就好。」谢永然手上的汤匙舀满了饭,但想想却吃得很慢,她在等谢永然回答完才肯专心咀嚼。
「那如果调整过头会怎样?」
「会被揍。」谢永然说。
「为什麽会被揍?被谁揍?」
「我。」谢永然瞪她:「不要再问了,快点吃!」
这算是爱情了吗?想想自己并不清楚,但她是开心的。当头发剪完,谢永然也喂完她吃饭,自己才开始用餐。两个人走出发型沙龙,她本来期待谢永然会牵她的,但却没有。谢永然只是放慢了脚步,不时提醒她要注意脚下而已。西门町这一带的房子都老旧了,不断各自翻新或装修的结果,使得骑楼出现许多高低不平的起伏,对此刻的想想确实很是困扰。
没什麽可去的地方,谢永然也还有工作,两个人又回到修配厂,这回想想不再缠着问东问西,却一个人钻进了EVO的驾驶座,没有发动车子,她方便举动的右手时而摸摸方向盘,时而摸摸排挡杆跟手煞车。谢永然说这辆车当初是非法进口的,整车都是日本原装货,驾驶座也在右边,运回台湾後,找人重新改装,做成现在的样子。
之前跟着谢永然出去,她已经大致学会手排车的驾驶方式,所以也不用多问什麽,她只是按照记忆,模拟换档跟变换离合器与油门、煞车的动作。
「这样是学不来什麽的,」谢永然原本已经走回那辆被抬高的Impreza後面,不晓得忙些什麽,这时他却忽然探头,说:「你得真的把它开上路了,才有可能真正练习。先习惯起步时的离合器操作,跟着考验你对自己右脚的自制力,别被它的大马力给牵着走,等引擎超过三千八百转之後,才是发挥实力的时候。」说完,他又缩了回去,跟着就传来工具敲打的声音。
就算不能真的把车开出去也无所谓,能这样就好。想想在意的不是这辆车的驾驭问题,虽然还没真正开小莲上路的经验,但她却经常觉得自己跟它之间有种很亲密的熟悉感,再一转头,那边还在忙活着。想想知道,这份人与车的熟悉感其实还有个中间的媒介,那是谢永然。
只是她要怎麽确信这不是错觉呢?握着小尺寸的方向盘,看着车上的仪表,她自己也不清楚,想到胡子说的话,谢永然与她非亲非故,何必相挺到底?难道真的只因为季家兄妹?她自己也知道应该不是,但那又怎样呢?她已经鼓起过勇气,告白过一次了,可是谢永然既没有表态接受,更没有坚决拒却,这才是最麻烦的呀,现在该怎麽办呢?
她忽然好想问问小季,虽然永远都把话说得天花乱坠,但至少她总还算是认识谢永然的人,或许她可以给点什麽意见?而且大季可能还没将昨晚的事件告诉妹妹,否则她怎麽可能不闻不问?
想着,拿出手机,她本来就要打电话了,可是正在电话簿里搜寻号码时,却忍不住又犹豫了起来。昨晚的事应该说,但今天的事呢?她要怎麽问小季?甚至她连自己该问什麽都还不确定吧?她想要一个答案,但却连问题都还不知道在哪里。踌躇半天,最後终於没能拨出号码,眼见得一天就快过了,修配厂外从日光朗朗,逐渐变成夕阳斜下,她一直坐在小莲的驾驶座上,车门不关,脚也搁在外面,就这样看着谢永然工作。
「你为什麽不说话了?」看来像是终於告一段落的样子,想想不知道自己这样坐在一旁看了他多久,原本所有对车子的热情在这段时间里竟然一点发酵都没有,她完全没去过问工作的内容,竟只是专注地看着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直到谢永然将那辆车的引擎盖盖上,回过头来问她,想想才从一片茫然中回神。
「因为我在忙呀。」
「忙什麽?」伸手擦擦鼻子上的汗水,但却不小心将一抹油污沾上了脸,谢永然也不在意,他见四下无人,也罔顾墙上的禁烟标语,就直接点了香菸。
「忙着看你。」想想提醒他:「工作时段里,车厂禁烟喔。」
「老板例外。」谢永然得意地笑了一声,完全漠视规定,他叼着菸走过来,手扶在小莲的车顶盖上,弯下腰,很近地看着想想,说:「我觉得你今天很怪,说不出的怪,老是在胡言乱语。是不是昨天晚上他们打伤了你的头?要不要找医院检查检查?」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麽你是这样的人?」
「怎样的人?」谢永然一愕。
「就是这样。为什麽?」其实想想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这样」究竟是怎样,她只是看着看着,觉得谢永然不像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不管是父亲或弟弟,或是那个过世的学长,乃至於胡子或大季,以及每一个每一个不管什麽年龄或职业的男人,他们都跟谢永然有所不同,但究竟是怎样的不同呢?这个她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被那样的氛围包覆着,感觉自己其实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已经踩进了一潭水中,而且正在不自觉地愈陷愈深,即将浸溺,可是就在快要灭顶时,她猛然惊觉,但偏偏又没有回头上岸的意愿,却反而还朝着深渊走去,那是种眈溺着的快乐,她渴望沉浸在如此的滋味中。
「我好多天没听到那首歌了。」然而谢永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