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的日子是漫长的,尤其当我的手会查不出原因的颤抖,这可是连长庚跟台大都检查不出个所以然的诡异症状。
父母亲无比忧郁担心,但是我知道,这只是我重生之後所付出的一个小小代价而已。
而我现在很知足了,以前学设计是一门非常麻烦的课程,不只素描基础要好,对色彩也要有一定敏锐度。叶美君当时有学过一些设计软体,再加上裴君依酷爱插图,整体来说的水平虽然比起一般人来说算是还不错了,但是我这种程度要去考设计系,就像是幼稚园小朋友想要考飞机驾驶员执照一样的天方夜谭。
所以我开始了忙碌的补习生涯,不过这次,我是为了我喜欢的事情而努力着,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烦闷痛苦了。
我的手机也终於拿了回来,但是,虽然我记得阿文的手机电话,我却不敢播。
我怕他跟呜喵大一样,认为我只是个骗子。所以我只能固定一段时间寄图画过去,用这种方式说着我们的故事,然後,慢慢的让他知道我的存在,之後再想办法连络见面。
早上,我需要恶补素描课程,我从来不知道,全心投入自己喜欢的事情里头,时间会过的那麽快,每天的日子都无比充实,下午会被爸爸带去一间我自己选择的设计教室去上色彩学、排版构图跟创造力的课程,我现在还只能算是垫底的成绩呢!所以还要继续努力。
很快的,在老师指导下我终於发挥了我的专长,我非常擅长绘制场景图跟人物角色,还有魔物等这类幻想生物,现在狂徵线上游戏人才,设计教室的老师说我可以朝这个方面走……当然,这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但是只要喜欢,再痛苦也要坚持下去。
要有勇往前行的气势,才能拥有突破困境的力量!
这段时间因为忙,我不敢上通讯软体,也没有看脸书有没有人回应我的那句话……我不知道,还发生了一件让很爱我的人为之震惊的事情。
……
裴耀松在女儿拿给他那张关於救回了女儿的恩人的资料,思索了许久,最後他还是根据上头写着的对方父母的电话拨出了一通电话。
电话传来“嘟-嘟-”的响声,很快的,有一个男人接起了电话,声音有些憔悴。
「喂?你好。」
裴耀松吞了吞口水,觉得有些紧张,「喂,您好,请问是叶先生吗?」
「我是。」
「我想请问一下,不晓得您是不是有个女儿叫做叶美君呢?」虽然突兀,但裴耀松还是这样问了出来。
叶父在电话那一头突然被这问题给噎住了回应,一时半刻没有回应,而当他最後回应的时候,声音却变得有些疲倦跟哀伤,「我女儿叫叶美君没错…她在半年前因为意外往生了……你有什麽事情吗?」
裴耀松神情一凝,拿着那张纸条的手微微颤抖,没想到君依说的竟然是真的!
「抱歉…叶先生,我想我突然这样问很突兀,但是这关系到我女儿的一些事情,我想问你,不晓得您女儿是不是以前就读某某学院二技,有个交往多年的男朋友叫做邱奕文?住在桃园?」
叶父有些疑惑,对方说和他自己的女儿有关?那来问他女儿的事情做什麽?不过叶父因为是殡葬业的,被突然问到这样的问题,他还是很有耐心的继续回答,虽然心里因为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而痛了。
「对,她以前读的是某某学院二技部,也确实有一个住在桃园的男朋友叫邱奕文。」
「她是不是给邱奕文冥婚娶回家了?」裴耀松急急的问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天啊!这表示君依真的不是说谎的啊!鬼魂是真的存在的!
「是这样没错……你,到底想问什麽?」叶父被人这样问着女儿的事情,心底莫名的起了一丝颤栗,彷佛接下来的对话,将会改变他们的一生也不一定。
裴耀松深呼吸了几口气,终於将酿蓄已久的话语说出:「我女儿…前一段时间自杀了,医生说她可能会永远成为植物人,可是後来她醒来了,个性也有了一些变化…变得更懂得争取自己想要的事情,也懂得反抗父母了,变得很有活力跟冲劲。」
「前一段时间,她告诉我…她能够回来,是有另一个女孩子,把她带了回来,但是希望我女儿能固定一段时间画图给那位邱奕文……」
「而且我女儿以前从来没进过厨房的,却突然会下厨;以前没有碰过电脑的,现在竟然会组装,操作起来还无比熟练,这一切都非常的奇怪,就是凭空突然会了这些技能。就我女儿所说,她拥有你女儿的一部分记忆,而您的资料,也是她默写给我的……今天我是要来确认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裴耀松松了口气,如同放下心中的大石,「我是来向您女儿道谢的…因为她救了我女儿,也改变了我们的家庭。」
电话那一头的叶父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没人能在女儿过世之後又听到这种消息而不震惊的。
裴耀松听见对方的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细碎的抽气声,鼻头也忍不住跟着一酸,「可以的话…我方便去找你们吗?我想我们得坐着好好谈谈了。请问你们现在的地址还是在桃园市的新屋乡的……上吗?」
「恩恩,对,先生你可以从六六快速道路下来……对了,还不知道先生您贵性?」
「我性裴,名耀松,我最近会找一段时间单独过去拜访,到时候在联系您……还是要谢谢你们,因为你们的女儿救了我女儿,我想她一定是个很棒很坚强的女孩子……有机会的话,我带我女儿去给你们认识。」
最後两个父亲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电话跟其他资料,裴耀松便切断了通讯。
叶父从办公桌前站起身子,走向屋内供奉着女儿的一处房间。
裱框的彩色照片,叶美君笑的一样开朗,她看起来是那种不拘小节的女孩,额上的浏海有些微卷,带着椭圆形的眼镜,一头及肩的长发浓密并且长直。
虽然女儿在火化当日已经嫁出去了,照习俗其实女方家属是不用供奉女儿的,但为了慰冀思念女儿的心情,他们还是摆了一张叶美君的照片,有时候近来跟女儿说说话,聊聊过去……直到现在,妻子偶尔还会在女儿的照片前面掉眼泪,跟别人谈话的时候说到女儿还是会红了眼眶。
但是奇怪的是,女儿从来没有回来托梦,正常头七因该都是要回来看看的,但女儿却像是石沉大海一样……难道真的去投胎了吗?但是,刚刚那位裴先生说美君救了她女儿……冥冥之中,女儿是不是在指示着什麽呢?
「怎麽了?又要想女儿带明牌给你了?」叶母才刚下班回来,在客厅找不到丈夫,知道他又在女儿的照片前面唠叨了,忍不住轻轻的问着,脸上有些淡淡的思念,眼底也有些憔悴。
叶父坐在放着女儿照片的小桌前,突然冒出一句话:「有人说,美君救了他女儿。」
「欸?」
叶父看像妻子,眼里闪烁着泪光,见状,叶母心头也是酸涩,他继续说着,将裴耀松所说的事情,全都转述给妻子听。
天晓得他们思念女儿思念到头发都白了,她还那麽年轻,都还没结婚也没孩子,老天竟然那麽狠心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要他们情何以堪?
想二十多年前,美君还只是个眼睛大大,笑起来可爱粉嫩的小女孩,跌倒会哭着要妈妈抱,会要爸爸抱着玩飞高高。
再长大了一些,会开始欺负弟弟,抢弟弟的零食玩具,然後欺负幼稚园的小朋友,还有一次去当班上老师的伴娘。
国小的时候,还跟班上同学打架,会跟父母闹别扭。
国中的时候交了第一个男朋友,还和他们因此吵架。
五专的时候,女儿有了比较要好的朋友,毕业之後,考上国立的二技学院,叶父还记得,当时他有多骄傲,他们家终於出了一个考上国立的孩子,虽然不是什麽大学校,不过这可是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会拿出来跟亲戚炫耀哩。
五专後期,她跟之前那个男孩子分手了,认识现在的阿文,阿文很好,很疼女儿,肯做事有担当,对方家长也很喜欢女儿,直到二技毕业,两人的感情都很稳定,女儿想要去桃园工作,他们就乾脆让他去阿文家里住……其实他们已经默默认同阿文女婿的身分,希望他会好好照顾女儿。
……可惜,女儿的婚礼是在殡仪馆举办的,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没有机会挽着女儿的手,走上红毯,将她亲手交给另外一个男人,没能看着她幸福的脸庞,没有机会看到她牵着长的像她和阿文的孙子,没能再听她叫一声「爸」……一切都跟着那一天,一同烧成灰烬了。
女儿现在也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房间,没了主人,妻子会定期去打扫,希望看起来还像是有人住一样,看着女儿桌面上堆满的东西,书架上的书籍,床榻上的抱枕,就好像她随时都会回来住一样。
但其实,他们都知道,女儿已经走了。
……
现在我窝在房间里练习水彩画,下意识的,我将脑海里的一幅画面在图纸上完成草图,然後用水彩笔在上头涂抹。
手仍旧抖着,不过我索性放任它就这样抽阿抖的,乾脆把这个缺点当成优点,这也许是一个转机,毕竟像我手会这样照着频率抖着还能够画图的人不多,这使得我的话会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感。
蓝色的铁皮屋,白色框架的玻璃门,敞开的大铁门里停着一台有些旧的旧式箱型车,外头有一个红屋顶白色的塑胶狗屋,有一只白色身上有咖啡跟黑色斑块的狗狗趴坐在那,望着远方。
……这里是哪?我觉得无比熟悉,好像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一样。
「君依,在练习构图吗?哇,好漂亮──不过这是在画哪里?」母亲走了过来,看着我的画露出一丝惊讶跟赞叹的。
有个名词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但是不对阿──那个名词叫做“我家”,我家不是在这里吗?是一栋公寓呢,又不是蓝色铁皮屋?
我有些苦恼,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最後我只好随便敷衍妈妈,接着把纸张还有些潮湿的图画拿至一边晾乾,继续画的脑海中的下一幅画面。
画面里有笑得很灿烂的一家四口,不知为什麽,这个画面让我记忆很深,却始终想不起照片里的是谁。
男人脸上有着笑痕,一头银白色的三分平头,穿得一身休闲;一个高瘦的男生手搭在男人肩上,露出相似的笑容,鼻梁上带着眼镜,笑容显得更加朝气;女人略矮,给男人搂着,一样穿的休闲,笑容就比其他三人还秀气多了;最左侧拉着女人的手的是一个女生,身子比女人还高一些……但,我知道,我画的是我自己,可是其他三个人,是谁呢?
我看着画,边涂着水彩,调整颜色。
心里的疑惑如雪花般越滚越大,就像你明明知道正在吃的东西是麦当劳的薯条,但是却突然不认识“薯条”是什麽东西一样,有什麽东西在我的脑海里丢失了,而且我还不知道那是什麽东西。
花了两个小时完成这幅画,有点疲倦,而且莫名想哭。
习惯性的,我回到了书桌前,拿出一本全新的日记,开始写下我今天的想法跟心里的疑惑。
2012/12/24
听说明天是圣诞节,爸妈说要带我出去吃顿好吃的,我真的好期待哦,好像很久没有跟爸妈这样出去吃饭了。
今天阿,我画了两张图,但是却不记得画的是哪里,还有是谁,我该不会忘了什麽呢?这个地方对我因该很重要吧,那陌生又熟悉的一家人也是……但为什麽我忘了呢?
写完了今天的困惑,我无聊翻了翻前面的日记──天阿,我竟然会忘记我以前有写过什麽!这字迹是我的,但是我却不认识它!难道我老年痴呆了吗?重生过後还有这毛病?
……等一下,重生?
呃,对了,我是“重生”回来的,但,我原先是谁呢?
日记的第一页,写着这样一段话,字体一样是抖抖体。
「如果你忘记了,请记得看看我们写下的东西,遗忘也许是我们重生之後必须承担的代价……但千万不要忘了,这个世界还有爱你的人在等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忘了思念,就算忘了那深爱的容颜,也要记得他的灵魂。
记住,就算真的忘了也没关系,只要你看着对方,眼泪会自动滑下来──这就表示,他是我们很重要的人。
裴君依写於2011-11-22日」
我没有忘记阿文呀!但是我好像忘了也很重要的东西……
为什麽重生的代价却是要用记忆去换呢?
有一天,我会不会先把阿文给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