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一年,死後的燦爛芳華 — 第九章 遺忘

裴君依的进步速度极快,而且她本来就对设计的东西有非常敏锐的直觉感,就连设计教室的老师看到她现在的水准,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短短两个月,裴君依靠着她独特的抖抖画法,画出的场景图带着一种虚幻的风采,也许是全心全意,心无旁惊的专注於绘画之上,使她的进步神速。

设计教室的老师原本还很不看好裴君依的,因为她的手……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住了她的发展,但是裴君依却让他们看见了为了梦想而超越一切的执着。

人只要专注於终点的那个目标,那麽世界就会依循她所想的一切,将实像带到她的身边,很显然的,专注於绘画的裴君依就让设计教室的老师与同学们看到了这样的奇蹟。

两个月前,她还只能用原子笔涂鸦一个幻想场景,现在画出来的图虽然不比一些游戏大厂的场景设计,在技巧上虽然还有待磨练,但是却已经有了实现梦想的雏形。

……

我很满意自己的进步,每一天都在成长,每一天都在前进,我不只在实现对自己的承诺,也在创造自己的未来。

好险裴君依没有近视,以前她常常挑灯夜战,但是视力还是一样好,我想这可能跟遗传有关系,不然每天这样画,迟早眼睛会出问题的。

老师刚刚指点我了一个场景架构上的缺陷,现在我正忙着用色铅笔补上我疏漏的地方,有人突然走到我的座位旁边,纤细的身子遮挡住了灯光,在我的图纸上投下了阴影。

那是一个颇有朝气的女孩子,一双大眼睛正好奇的打量我的作品,脸上妆容精致,看起来就像一个美丽的瓷娃娃一样。身上穿着藕色的长袖雪纺纱上衣,脖子上围了一条针织的淡粉色围巾,再加上一件贴合身型的牛仔裤,我记得她也是设计教室的学生,但是从我到教室以来没有说过半句话。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餐?」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问着,抬手指了指等在後方的一群年轻男女,然後冲着我微笑,视线却从图纸移到我仍在抖动的右手上,毫不回避的打量着。

感觉到那抹有些过分直接的注视,我乾脆停下了手中绘图的动作,开始收拾。心里已经习惯了,这是重生的代价,既然会被别人多加关注,我虽然不再意,但也不喜欢给人当作是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观赏。

晚上虽然还有课,休息时间有一个半小时,但我一向会多待半小时再多画一些,然後半小时吃饭,半小时休息。

一直以来我都是独来独往的很,这一点无论是叶美君还是裴君依都是一样的,两世为人,我们相同的特点就是不会主动结交朋友,叶美君是对这没有兴致,而裴君依则是因为不爱说话而被排挤……对交友没那麽主动,甚至还有些抗拒。

裴君依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因为不太爱说话以及玩乐,所以自然而然就被班上的小团体排斥,除了考试时会突然向你示好借笔记以外,其他时间她在班上就是一个透明人。有好几次,她都在学校厕所听见班上女生说她的坏话。

「那个裴君依真的很贱耶,要约她唱歌还是出来玩什麽的,都约不到,又爱笑不笑的,跩个屁喔。」

「哎唷,干嘛一定要找她?她自以为高贵就不要找了阿,像这种女生最讨厌了,要不是她成绩好喔,我宁愿作弊也不会想找她借笔记勒!」

比起叶美君还有几个好友,裴君依从她被父母强逼着读书那一刻开始,就被剥夺、失去了很多东西。

社团?没有,读书比较重要;朋友?不行,读书比较重要;出门?不准,读书比较重要。

也许,这也是我会和裴君依稍微不一样的地方吧。

她对朋友这件事情,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而我,则是偏像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也有朋友,但是保持着亲近又有些疏离的距离,除了呜喵大是我上辈子唯一的仅有的知心以外。

我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从画具到图纸都被收拾的乾净,然後我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

「抱歉,我喜欢自己一个人。」我淡淡的说着,很直白的拒绝了她。

她似乎也知道我会是这样的答案,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是无奈却也有淡淡的解脱感。

「那就算了,拜~~」她帅气的旋身离开,回到了那一群朋友之中,然後传来了一些细碎的骚动声。

我悄悄地朝她朋友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想来因该也是有人要她来询问我的……无论如何,从以前到现在,我都不曾主动认识过朋友,还很抗拒一些太过热情的人……这或者跟我本来爱安静的个性有关吧。

而且讲白了,我们无论前世今生,对於“女生”的话题,一点都不怎麽了解。

女生除了聊看了什麽韩剧日剧阿~什麽日韩明星阿~化妆品保养阿~班上的八卦阿──这些,我都不懂,更没有兴趣。

正所谓话不投机三句多,所以我的朋友非常的少,能够了解我的更是不多。

那一群人已经离开了,我松了口气。

阿文跟我虽然在喜好上非常相似,但是个性却是南辕北辙。

他有很多朋友,很会交朋友,为人幽默风趣喜欢耍宝,三天两头就有朋友找吃饭、夜唱什麽的,他奉行着对每一个人都好的理念,就算是面对讨厌的人,她也能笑呵呵的跟对方聊天。

而我不行,这是我致命的缺陷,我很清楚。

对於我不喜欢或我不熟悉的人,沉默就是我这个人的代名词,我可以在一个大团体里默默的作着自己的事情,观察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比起说话,我更喜欢观察。

唯一能让我表现的正常人的,除了阿文以外就是几个比较好的朋友。

曾经有人说我平常冷漠的时候看起来很难接触。

走在台北的街头,这繁华忙碌的大街让我有一种陌生的寂寞,来往的路人行走的步伐非常快,偶尔会有人直接撞上我的肩头,然後说了声道歉,飞快的跨步离去。

看着那急躁的身影,我缓慢行走的速度与人群有着不协调的隔阂,我像是在急流中逆流而上的鱼,试着想办法回去我曾经的水池,但这个世界却没有人记得我……记得叶美君,虽然我现在和裴君依再难分辨彼此,但是个性的主导还是由叶美君的性格较多。

遗忘跟被遗忘是什麽感觉?───那是一种沉重的寂寞与空洞。

每天晚上看着自己先前书写的日记,我知道我已经开始遗忘了很多事情,那些无比熟悉的记忆跟情感逐渐模糊,无论是叶美君的还是裴君依的,开始真正的变成一个全新的存在。

是不是当我们完全融合的那一天,叶美君与裴君依单独的个体就会完全消失呢?属於叶美君的重要记忆也会跟着遗忘吗?

现在心里是对画图有非常强烈的渴望,就像是得知自己绝症的画家,拼了命的想要完成一生中最完美的画作一样,带着一抹自毁般的情绪,我发了疯似的拼命的画,拼命的写,在我的身边留下记忆的记录。

父亲带我去看过医生,医生根据我先前的检查,表示我的脑部因为当时自杀缺氧,可能损害了一些极细微的渺小神经,但是不够成我的自主生存能力遭到影响,但是同样的,手术还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风险。

最後我又被转介到心理医学科,心理医生判断我的记忆消失,有可能是因为我下意识的想要遗忘痛苦的过去,成就全新的自己──虽然这是一种逃避行为,但是因为我有自杀经验,医生判断我的承受能力还需要长期观察,暂时不能强逼我面对以前的痛苦,所以要求父母努力谈论过去,试图让我多增加一些回忆……可惜,裴君依唯一的记忆只有读书,唯一快乐的过去,只有幼年时那段纯真美好的过去,之後再无其他。

父亲和我都没有把叶美君的事情说出来,除了这两个月各一封的信件之外,父亲没有再跟我提过叶美君的事情,但他最近似乎在计划着什麽,经常对着我先前画的一张蓝皮房子跟一张家庭和照,怔怔出神。

小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音乐铃声,是最近很红的LadyGaga的TheEdgeofGlory光辉时刻,萤幕上闪耀的名子是妈妈。

「喂?」

「君依,妈下班了,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妈肚子都饿扁了呢。」母亲轻快的笑容从电话那头传了出来,我们现在的态度跟关系已经改善很多了,现在也懂得开开玩笑来调剂一下感情了。

我微笑,「正要去买晚餐呢,对了,爸有跟你说吗?今天晚上因为下课後老师要跟我讨论一下未来的就学方向,所以会晚一点才下课喔。」

「好,如果有什麽不舒服的话要赶快连络我们,知道没有?」母亲提醒着,语气充满溺爱跟些微的担忧,毕竟我的遗忘也让他们也有些紧张,不过好在,我遗忘的是裴君依读书那段时期的痛苦感受,但是我还记得他们是我的父母,记得读书学到的知识。

被遗忘的,还有属於叶美君的回忆,当然,这件事情我没有跟妈妈谈过,因为这是我和爸爸的小秘密。

母亲又唠叨了几句,最後才依依不舍的挂上电话。

我看着通话中止的指示在手机上亮起,有些发愣,因为脑海里出现一串手机号码,下意识的,我如同着魔似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按下了那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来电答铃的音乐声,响的有点久,最後才终於传来一声疑问的男人声音。

「喂?请问找哪位?」电话那头传来有些吵杂的声音,似乎对方正在工作忙碌着。

不知怎的,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我突然很开心,就像是清水浇淋了一盆枯萎的花儿一样。

「哈罗~~我下课罗!要去吃饭了哦,你吃饱了?现在工作很忙…吗……?」我说出让我感到陌生却又熟悉的话语,心头原本的雀跃瞬间消散,涌上了强烈的疑惑。

这是谁?为什麽我会像是女生和男友交代事情一样?语音轻快的上扬,快乐的像只归巢的鸟儿一样?

我在大街上停下了脚步,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感觉胸腔传来窒息感,惊恐的思绪充斥着我的大脑。

为什麽我会忘了呢?

「呃……小姐,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男人疑惑的回应着。

我吞咽了喉间唾沫,问出了那句心里盘旋以久的话语。

「请问…你是邱奕文吗?」

「恩,我是邱奕文。你是谁?」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回答及新的问句。

得到答案,我的脸庞上突然感觉两行湿冷滑过,心头颤抖着。

下一秒,我的手机从掌心滑出,重重地落在冰冷的街道地板上,手机、背盖以及电池在地板上,以极慢的速度为我上演了一段弹跳表演,声音离我远去,最後才终於停下了晃动。

散落一地的零件似乎在嘲弄我的愚蠢。

蹲下身子,我在路人冷漠的目光下捡起了我的手机,把它组装回去,重新启动。

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我感到一阵绝望跟茫然。

为什麽会忘了呢?

那是阿文的手机号码啊!

那个人……就是我一直想着的阿文啊!

恐慌袭上了我的心头,为什麽我会拨出那通电话?

要是阿文把我当成神经病怎麽办?叶美君已经死了呀!

尽管我这两个月都各寄了一份图画给他,但是能保证他知道那个画图的人是叶美君吗?能保证他就能因此敞开心扉吗?会不会认为是其他知道事情,藉此来安慰他的人?

叶美君已经死了阿……

而我,真的开始遗忘阿文的事情了。

晚上上课的时候,我将难受的情绪藏起,努力上课创造自己的未来。

父亲来带我回家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我的脸色不太好,他关心的问了几句,不过却给我敷衍了过去。

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我试着重新回想与阿文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得到的却是一片空白。

我无比惊恐的发现,似乎每当我画下一个片段的记忆,大脑就会开始自动遗忘这部分的回忆,连同当时的情绪一起,彻底抹杀的乾净。

滴着泪,我开始写起今天的日记……等等,阿文的手机号码呢?

我却想不起当时拨出的那组号码,只好把手机拿了出来,按下了通话纪录。

但因为似乎是手机设定,电池也在手机落地当时摔了出来,所以自动清除了原先的通话纪录……我连记下号码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显示空白的通话纪录画面,我一时半刻没能回过神来,迳自盯着手机萤幕出神。

接着,我突然有些困惑。

「我在干嘛啊?又没有要打电话。」我轻笑着收回了手机,感觉到眼睛的湿润跟脸上的泪痕,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心头没由来的一阵沉重。

「奇怪,怎麽又莫名其妙哭了?最近怎麽常常这样?古怪。」我皱着眉头,似乎忘了什麽事情,用笔杆敲着脑袋,最後始终想不起来我忘了什麽,反正,如果会被忘记,就表示这因该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吧!

我开始写下今天的日记,只是纸张上,眼泪滴落时造成的湿润,让我有些困扰,还有心头再难挥去的酸涩跟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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