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了二哥和阿玛。从前阿玛和二哥在外头累了,受了伤回家都是我帮他们按摩的,现在我不在了,今天没有人替二哥按摩了。他可也伤了?伤得严重吗?想到这儿,我的心一软:「疼吗?奴婢帮您按按吧。」
话一出口,我便後悔了,这话着实暧昧,定又要被他拿住开心。没想到,这次他却认真地问我:「真的?」
权当替二哥按摩了吧。我点点头。他看了我一会,问道:「怎麽个按法?」
我四外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条石凳,再一找,不知是谁将一块草垫子铺在了地上,看样子是花匠怕冻坏了小苗弄的,新放的,所以并不脏,便和胤祥将草垫子抬到石凳上,刚刚好。随後我让胤祥趴了上去,很有点现代美容床的感觉。
我挽起袖子,开始按摩。这个「工作」已经做了好几年了,还专门向教太极拳的先生请教了穴位,阿玛、二哥满意得很,我想胤祥虽是个阿哥,却未必受过这样的「服务」。果然,他极其满意:「丫头,别说,还有两下子,让你这麽一弄,还真挺舒服的。」我不理他,仍是专心按摩——这个也算是职业道德吧。不一会,不再说话,只是偶尔发出满足的轻叹。看着他虽然略显瘦削却很健壮的後背,我又想起了阿玛和二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麽……
过了有一阵子,胤祥似乎已经昏昏欲睡了。忽然,我感觉身後似乎有人在盯着我!我一惊,背後的汗毛竖了起来,壮着胆子慢慢回头——真的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我马上转过身——我和胤祥是在树荫下,不远处的月光中站着三个人,正向这边看。由於月色明亮,我一眼就看出,那几个人也是阿哥,虽然不认得,但身上的打扮总是不会错的。
我突然停了下来,胤祥感觉到了,还以为我累了,暂时歇歇,便懒声道:「丫头,做什麽呢!爷正舒坦呢,怎麽停了?」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边一个人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还道是谁,原来是老十三啊,你倒会享受,怎麽个舒坦法,让咱们也试试!」说着便走过来。我一惊,赶紧低下头,低下身子道:「奴婢给各位阿哥请安!」
胤祥则是一翻身跳起来,挡在了我身前:「原来是八哥、九哥、十哥啊,这麽晚了怎麽也留在这宫里头。倒是好雅兴啊。」语气依旧明朗,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我心中一紧:这就是和四阿哥争夺皇位的那几位阿哥?
方才说话的那个人却仍是不依不饶,探头探脑地要看个究竟。所幸我被胤祥的身子挡住,没被他瞧见。
「烦劳十哥惦记,今儿下午操练,闪着了,方才见风有些厉害,一时找不见人,偏巧遇到这小宫女,就着她给按按罢了。十哥怎麽身子也不舒服?」原来说话的人是十阿哥。
「我……」十阿哥正要开口,忽然一个很温和却有些清冷的声音传来:「十弟,别和十三弟闹了,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办呢。」十阿哥一听,便收了声。
「还是八哥最贤德了,本来难得相聚,咱们兄弟应该好好聊聊,但几位哥哥还有要事在身,胤祥不敢耽误。改日找个地方,咱们兄弟好好喝几杯!」说罢,朗声大笑。
那三个人也没再说什麽,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我仍是紧垂着头,生怕被他们看见——这样的是非官司我可不想惹。
待他们走过去,我刚偷偷松了口气,忽然方才那个清冷温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十三弟,莫怪八哥多管闲事。皇阿玛虽然宠你,但这,毕竟是皇宫大内,宫禁森严,咱们作儿子的,仍要有些分寸才是。方才的事若是让好事之徒瞧见了,恐怕可就不是十三弟几句话能打发得了的。谨言慎行,十三弟需牢记在心啊!」
「八哥所言极是,胤祥受教了。方才之事确实不妥,还望八哥周全。胤祥感激不尽。」我知道雍正同这位八阿哥胤禩的关系水火不容,但并不知道胤祥同胤禩之间的关系。听他们俩方才的谈话,字面上似乎有些绵里藏针的味道,可我却并不觉得他们俩是对头,不知为什麽,我就是这样感觉的。
过了一会,四周又安静下来,想是他们已经走远,胤祥才转过身来:「怎麽样?可曾吓着了?」
我摇了摇头,强打精神笑道:「奴婢又不是面捏的,怎麽这样就吓着了?没事的。」嘴上这样说,身体却有些虚脱,腿有些软,便慢慢坐到长凳上。胤祥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丫头,怎麽还有这样的手艺?你们家境应该还算殷实,怎麽你懂这许多的玩意?哄得我们一愣一愣的。」话有些不中听,但我知道他并非恶意,毕竟在他们这些王公贵胄眼中,我的这些伎量确实是「玩意」。
「这个跟家境没什麽关系吧。」我低着头没看他,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写字。「其实这是因为二哥。他自小淘气,常常因为我被阿玛、额娘打,在书房里罚跪,一跪就是一天。後来长大些又喜欢跟阿玛舞枪弄棒的,难免出去招惹祸事,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又不敢告诉阿玛和额娘,只好偷偷忍着。我和二哥最亲,每次见他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就不忍心,开始帮他按按,後来竟变成了家常便饭,每次他被阿玛罚,或者在外头又跟人打了架回来,都是我替他疗伤的。开始年纪小,力气也小,後来力气越来越大,加上学了点太极拳,推拿的功夫长了一大截,也就开始帮阿玛按。阿玛也是成年在外头跑的,腰酸背疼,也落了一身病,三年前护卫万岁爷的时候从马上跌下来又加了个腰疼的毛病……还有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身子虚,又不小心吹了风,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我跟着老中医学了针灸的穴位,也帮她按……」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连我自己都听不见了,如今我在宫里,谁来帮他们按呢?
胤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我也沉默了。半晌,我整理了一下呼吸才又说道:「许多人不知道,能侍候自己的爹娘也是一种福气呢!」然後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久,当我以为时间就这样凝滞了,他突然幽幽地开了口,语气全然不似平日那样戏谑,竟是罕有的低沉:「你说得对,能侍候自己的爹娘是何等的幸福!你二哥、阿玛、额娘应该很幸福,你也很幸福是不是?」我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他,他只是望着前方,眼神竟彷佛有些迷离,半晌他转过头,在他平日总是笑咪咪的眼中,我竟然看到了一缕忧伤,让我的心猛地一悸,有些微微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