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是无限的宽广,河长跟时间的长度相等,河宽则随来访的客人不同而有所变动,为了因应庞大的亡灵旅客,冥河被分成好几个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阎罗王,每个阎罗王都有辅助亡灵运输业务的冥河领航公司。
随着亡灵旅客的增加,大量的此岸资讯流入了彼岸与冥河一带,有些资讯只被当作茶余饭後的玩笑话,有些则影响了整个冥河与阎罗王执行业务的面貌。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此岸对地狱实际模样的想法,其次才是冥河领航员与阎罗王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此岸的思念之所以可以影响冥河的亡灵业务,主要的原因除了扮装游戏很好玩之外,还来自不知何时出现在冥河经营信念总纲上的一条全新大前提:要让亡灵愉快地度过死後生活。
愉快的死後生活这个话题在冥河上曾经引发一阵讨论,那时候小町还没从菜鸟船夫毕业,映姬也只是阎罗王见习生而已,这个话题的讨论范围从形上学一路讨论到考据学;从天启一路考察到是不是那个小鬼恶作剧随便写在总纲上,直到大家都玩腻了嘴上空谈,就再也没人担心那前提是否为真,如果很有趣的话试试看也无妨。
於是,此岸的思念开始影响冥河的面貌,各地的地狱传说透过来往的亡灵旅客传进领航员的耳,从领航员的口传进阎罗王的耳,最後的结果就是各家冥河领航公司设计出专属的制服,布置了充满当地传说特色的冥河景象,阎罗王的培养课程中也增加了针对不同地区的性向测验。对活人世界并不熟悉的阎罗王与冥河领航员们来说,要让亡灵愉快地度过死後生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要造成亡灵太大的惊吓,要减少惊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亡灵最熟悉的形象登场,亡灵最熟悉的死後形象是地狱传说,所以布置的跟传说中的地狱一样就没问题啦!
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冥河一带原本的模样。
不,说不定原本的模样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吧。
~~~~
清晨,小町睡眼惺忪地把小船撑到靠近此岸的冥河码头上,满满的彼岸花在河面的朦胧里绽放,也在荒乱的河岸跟着一团团冷冻青蛙交错杂生。
冷冻青蛙?
小町揉揉自己的眼睛,捏捏脸颊,没有感觉,自己一定还在睡觉,上工只是幻觉,真正的自己一定还在床上睡觉,对,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怎麽可能有那种毫无美感的冷冻青蛙丢在岸上破坏自己精心布置的冥河风光呢?
喀咚喀,小船靠岸的感觉好真实,不像作梦。
冰冰的,冷冻青蛙的感觉也很真实,不像作梦。
「咦?」顺着码头看过去,小町目光所及的地方布满了各种冻成冰块的东西,彼岸花、绦珠草、古老的头骨、断掉的肋骨、青蛙蛋、海龙蛋、不过其中最多的还是青蛙,本来那充满悠哉荒凉美感的冥河河岸,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个堆满冷冻垃圾的垃圾场。
「这怎麽回事啊!?」
小町的工作很难得地以充满精神的喊叫开始。
【那位……随便增加摆饰的客人……】
「可恶……可恶!不要让我抓到是谁干的!」小町扛着形状懒洋洋却异常锋利的长柄镰刀,气冲冲地在丢满冷冻垃圾的河岸上搜寻犯人的踪影,这个地方平常根本没有人会来,所以只要看到有人那八成就是她!
「那边那个笨蛋!」果不其然,才刚开始搜,小町就看到一个曾经见过的蓝色小东西在冷冻垃圾的最前端鬼鬼祟祟不知在玩什麽把戏。虽然在侦探小说中这种角色不是被凶手设计顶替就是第一个因为不小心目击凶手而被做掉的倒楣鬼,不过这并不是侦探小说,所以犯人绝对是她!
「谁是笨蛋了!?」蓝色的小东西晃着冰晶结成的两对小翅膀抬头左右张望,小町立刻一记镰刀刀背将那蓝色小东西整个敲进河边的石头里。
「很痛耶!」
「谁准你乱丢垃圾的?你这个笨蛋蓝色小精灵!」
「我才不是蓝色小精灵,我是妖精!是冰精喔!」
「哼,不会帮忙赶稿的妖精连或许可以吃的蓝色小精灵都不如啊。」小町两手一摊,两眼一摆,对面前的妖精少女露出彻底轻蔑的表情。
妖精少女的名字是奇鲁诺,在幻想乡里通用的绰号是笨蛋,曾经在幻想乡六十年一度的大开花季节中误入冥河,不过被小町当场打了出去。
「就说了我不是蓝色小精灵!」
「我管你是冰精还是蓝色小精灵,敢在我的河边乱丢垃圾就是找死!」小町亮出镰刀磨利的那一面:「因为我不想听四季大人说教,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被我砍死然後我们一起听四季大人说教;二、乖乖的把你丢的垃圾清理乾净。」
「我才没有乱丢垃圾勒。」
「少来,那些冰块都是你丢的吧?」
「对啊。」
「那就是垃圾啦。」
「不是垃圾!是艺术!艺术!你懂不懂啊笨蛋?」
「笨蛋?」被幻想乡公认的笨蛋冰精奇鲁诺骂成笨蛋,小町心里隐隐约约感到有些受伤。
「看在你不懂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奇鲁诺开心地亮出手上已经被包在冰块里的冷冻青蛙:「冷冻东西是一种艺术!要捕捉物品瞬间最好看的样子,然後瞬间把附近的水都冻住,这样才能做出最好看的冰块喔!我从香霖堂捡到的书里是这麽写的。」
小町看着冰块里惊慌失措一副急着逃亡模样的小青蛙,实在看不出来这玩意哪里艺术了。
「看!很漂亮吧!这个表情!这个动作!这个冰块的反光!」奇鲁诺将冰块青蛙逼近小町的鼻尖,小町反手把冰块拍到地上,摔碎了。
「啊!你这个笨蛋!你对我的艺术做了什麽啊!」
「笨蛋笨蛋,到底谁才是笨蛋啊?这种受害者模样的青蛙跟哪种艺术扯的上关系啊?」
「嗯……伤痕文学吧。」奇鲁诺很正经的回答。
「你知道伤痕文学是什麽吗?」
「…………」奇鲁诺沈默了很久很久。
「快点把这些垃圾清掉!」
「才不是垃圾呢!你看这个冷冻花,是艺术,艺术啦!」奇鲁诺拔起地上的一朵彼岸花,现场表演冰精才有的冷冻技术。
「啊!我的花!」
起初是附近的雾气在花瓣上结成水珠。
水珠顺着花瓣的弧度滑动,在几乎落下的时候生了根,凝在瓣上不肯下来。
细细的冰丝从水珠里面伸展出来,踩着安静的碎裂声爬满整朵花。
被冰丝爬满的花朵吸纳了附近的水气,像吹气球一样将自己裹在冰块里。
「看,是艺术吧。」奇鲁诺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成果,小町抓抓头发,理解了为什麽满地冷冻青蛙都一副惊慌失措的逃亡者模样。
「那根本是凌迟,冷冻凌迟。」
「我说了是艺术啦!」
「冷冻活着的东西不是艺术,是保存食物。」
「那冷冻死掉的东西呢?」
「那就保存屍体,不准增加我的工作,笨蛋。」
「你不觉得满地冰块亮晶晶的很漂亮吗?」
「冰块融化之後呢?」
「我作的冰不会那麽容易融化啦!笨蛋!」
小町的眉毛跳了一下。
「所以说还是会融化对吧,快去给我清理乾净。」
「不要!你这种不懂我的艺术的笨蛋我才不听你的!」
小町的眉毛又跳了一下。
「你那个根本不是艺术,是对生命的酷刑啊。」
「我说艺术就是艺术啦!笨蛋笨蛋笨蛋!你跟蕾蒂跟莉莉都是笨蛋!」
小町的眉毛猛跳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几下。
小町带着阴暗又开朗的笑容,挥起懒洋洋的锋利镰刀。
「你做什麽!?」
「笨蛋总是会忘记自己跟其他人的实力差距。」
冰精的惨叫在冥河岸边不停回响。
~~~~
【於是,在那之後】
四季映姬坐在阎罗王专用的办公桌前盯着在下面候审的小小亡灵猛看,吃到一半的炸虾饭还在桌上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小町。」映姬用令牌指着下面的小小亡灵:「要怎麽对青蛙说教?」
「如果是四季大人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映姬拿令牌搔搔头、抓抓背,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句:「身为青蛙却因为跑得太慢被妖精捉到,这是不被允许的,你能作的善行就是下辈子多练跑步,要铭记在心!」
炸虾饭热腾腾的蒸气继续往上冒,映姬的动作僵在说完话的位置久久没有移动。
「果然还是没办法,我没办法对刚变成青蛙没多久的小青蛙说教。」
「那这个怎麽样呢?四季大人?」
小町从阎罗殿的柱子後面拖出五花大绑的奇鲁诺,映姬的眼睛立刻闪耀着看见好吃的炸虾饭时才有的动人光芒。
「身为冰精却没有好好了解冰的意义,这就是你最大的过错!冰不只是水的一种变化,还包含了留存事物的功能。对人类来说,冰可以保存食物不致腐坏,藉此来延续人类的生命;除了食物冰冻也是人类保存自我生命的直接方法,在发生极度重大疾病的时候,人类会将自己冰冻起来,放上一百、两百年等待可以医治自己的时间到来。你身为冰精,不但没有理解冰对於生命的重要,反而把冰当成玩弄生命的工具,在外面有句话是这麽说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每个妖怪都有自己的能力,对能力负责的第一件是就是理解能力的功能与意义,像你这种懒得理解自己责任的笨蛋妖精……」
小町偷偷地从胸口的暗袋掏出耳塞塞进耳朵里,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映姬对完全无法抵抗的奇鲁诺说教,一边盘算着等等要怎麽鞭策这个笨蛋冰精完成河岸的清扫与缴纳破坏风景赔偿。
------
叮铃叮铃。
香霖堂门口的铃铛清脆地摇曳,店长霖之助挂着职业笑容出来相迎。
「是奇鲁诺小妹妹啊?需要液态氮之类的辅助工具吗?前几天才新进了一批货,对小妹妹的艺术工作一定很有助益喔。」
霖之助说得口沫横飞,虽然注意到奇鲁诺衣衫不整满脸倦容,但是关心客人与关心生意的重要性根本就不能比,客人就算死了也没关系,生意做成最要紧!
「店长……我……」
「决定好需要什麽了吗?」
「我很需要店长……」
「咦!」霖之助,岁数不明,久违的春天终於来临?虽然春天的妖精莉莉白已经到处串门子,可是现在还不是春天啊!醒醒啊霖之助!
「……的钱,冥河的那个笨蛋死神跟我说要钱来抢店长就对了。」
「咦?」
香霖堂附近的雾气开始凝结,水珠在墙上生了根,冰丝开始沿着墙壁往屋顶爬。
「我是第一次抢劫,请多多指教。」
「抢劫不是这样啦!」
霖之助开始阻止的时候,周围的水气像吹泡泡一样把香霖堂包了起来,结成冰块,然後因为冷冻速度不均从中间裂成了好几块。
被冻成人柱的霖之助与藏在柜台後面的小猪扑满,在幻想乡的阳光里如宝藏般闪着艺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