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出房间时,舞会已到尾声。
这时,萧邦早离开钢琴,与同有川伴音乐缓慢地舞着,却在见到三人後停下舞步迎了上去。
「德爵夫人,你的脸色苍白极了。」同有川关心。
「不,没什麽,只不过是脸上的粉擦得太厚了。」德爵女士勉强露出微笑,语气中却透露出浓浓的疲倦。
「啊,是吗。」她一点,不追问。
「给你介绍一个人。」德爵女士一把拉过玛莉亚。「这是我的女儿,玛莉亚,缘分很巧妙,可不是吗?玛莉亚,这位是同小姐。还有,记得吧?萧邦先生。」
同有川带着惊讶的微笑和玛莉亚打声招呼,玛莉亚却不领情,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转向萧邦,露出笑靥。「好久不见!弗雷德里克!」
「是许久了。」萧邦点点头,也是满眼讶然。「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见你。」
玛莉亚嘻嘻一笑。
「很高兴见到你。」萧邦淡淡说,拉起同有川的手。「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失陪了。」
不等德爵一家回应,他转身带同有川走入人群之中。
他的冷淡让玛莉亚楞在原地,瞬间收起笑容,抿起嘴,冷冷看两人的离去背影。
婚礼结束後过了一周。七天以来,萧邦与同有川没有再碰见德爵夫妇,两人却在一周之後,接到德爵夫妇寄来的邀请函──为了玛莉亚的归来,他们想邀请两人与他们一同庆祝。
收到邀请函的那天早晨,萧邦正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只看信一眼就兴趣缺缺地把信放到一旁。
「德爵夫妇邀请我们明天去吃晚餐。」她解释给他听。「你没兴趣吗?」
摇摇头,他叹一声。「不是餐宴的问题。问题是玛莉亚。与她相处时,我感到极大的压力。」
沉默半晌,她想起玛莉亚在晚宴上的无理举止,忍不住问:「她的性格是什麽样?」
「一个被宠坏的小女孩。」他简单回,又叹口气,抬起头,望向窗外,像不经意搬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
「你会赴约邀请吗?」她追问。
「我无法拒绝。走吧。」
唤了马车,萧邦和马车夫交代一个她从没听过的地名。途中,她好奇问萧邦那是什麽地方?
闭上眼睛,他笑:「其实,我也不清楚。一个星期前,弗朗茨和我起的……」
她一怔,突然笑出来,窝到他胸前。「原来,那天在教堂,李斯特先生和你说的是这件事。」
萧邦静静露出微笑。
马车驶入泥泞小道,两旁建筑渐渐稀疏,到後头只剩下翠绿的树木与辽阔的田埂,当风儿吹来树上的枝叶还会一摇一摆向他们招着手。从车窗望天空,巴黎市中心的脏灰色天空被田园上空的湛蓝给替代了。
马车停靠於乡间小路间。她跨下马车,深深吸一口气,吸入田园间清晰的空气。
萧邦跟在她後头,朝四周张望一番,双眼中带复杂的神情,提议:「到处走走吧。」
两人并着肩,缓缓步於陂陀的小径。沿路微风袭来,拂过他们的发梢,拂过两旁谷物的叶片。
萧邦望左右的两道田亩,有些失神,喃喃道:「弗朗茨说的没有错──这个地方,的确有波兰的味道……」
她知道他想念家乡,轻轻握住他的手。
萧邦怅然垂下头,主动说:「两年前,华沙沦陷了,我也回不去了。我那可怜的母亲──如今想起她,只剩下心痛。」
「弗雷德里克,你还有我。」她心折笑起来。「弯弯嘴角,我想你的母亲不会希望你为家乡的事情愁容满面。」
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他颔首,缓缓说:「我想,我是幸运的。至少,你一直在我身边。」
日头高晒,和风徐徐,两人也不觉得炎热,一直向前走。不远处有一座宅第,外围种满树木作为围墙。同有川本想继续向前走去,给萧邦阻止了。
「我想到林中里头走走。」他道。
两人绕过田亩,走入不远处幽森森的林子。夏虫唧唧,整个林内只闻得两人的脚步声。走没多久,头顶上的枝叶渐渐稀疏,太阳光洒入,她抬头,轻声说:「似乎快要走离树林了。」
他指向前方。「看来,树林後头,才是令人着迷的地方。」
语刚落,一座宽阔的花园帘入两人眼前。园内繁花似锦,绿草如茵,五彩缤纷的花朵芬芳诱人,四周蜂飞蝶舞。如此美不胜收的景象令同有川望得痴了。
「弗雷德里克,这里简直是仙境。」她诧异道。
「很美,是吗?」他重新牵起她的手,步入花园。「倘若你喜欢,或许以後可以时常来。」
「不知道是谁在照顾这片花园……」她好奇张望一番。
「不论是谁,对方都是个有心人。」他淡淡说。
再入丛花深处,菌绿草地铺上石砖,一路连至中央的白色小凉亭。显然是为过路人而准备。亭子里头摆设一组桌椅,或许不久前才被擦拭过,纯白的桌椅上头一尘不染。
两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拉开椅子面对面而坐。
「有川,看着我。」他突然变得严肃,拉住她的手,紧紧把她的小手包裹住。
她不解抬眼,却不敢嬉笑,凝视他认真的脸。
他抿抿唇,犹豫数秒,慎重问:「我知道这里不是你的家乡,我也知道你会想回家,但是,请你,留下来,好不好?」
她吓一跳。「你知道我从哪来吗?」
「我知道。」他颔首。「很远很远的地方。」
「弗雷德里克……」她皱起眉头,一咬牙,说:「不只很远很远,是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从我第一次失去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萧邦的额头无力靠上两人相握的手背,轻吐。「倘若命运之神使我们相遇,为什麽还要分开?」
「弗雷德里克。」她凄凄看着他。「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是的,但是我衷心的祈求,这场相聚散场之时,会是你我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她叹息,抽出被萧邦紧握的手,轻抚上他的脸庞。「弗雷德里克,我在这里,已经影响你的生活。」
「是的。」萧邦的双眼一沉。「是的,很大的影响,你像一名傀儡师,而我是你手底下的傀儡,被你操纵我的喜怒哀乐。」
「弗雷德里克……」她咬紧下唇,眼神复杂交错,心中挣扎一番,说道:「我还是得走,这里不属於我,总有一天我得走的。」
「是吗?」萧邦低吟。「我祈求、我挽留,一切的一切,我只是在寻问我的真爱,能不能与我携手共度此生。」
「……但愿我可以。」想到分离,她痛苦闭上双目。「我诚心祈望我可以。」
「你可以的──」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颚,深深地道:「睁开眼睛,求你。看见了吗?你看见我这双充满渴望的眼眸了吗?它充满盼望,充满渴慕。有川,爱我的你,请接受我的请求,不论未来如何,至少,我能够确信,在我有生以来,美好的爱情曾经在我身上降临。」说罢,他由口袋中掏出一枚纯银的戒指,捉起她的手,寻问的语气带着恳求。「我的爱,你愿意接受它吗?」
瞬间,薄薄的雾气充斥於她眼前,用力眨了眨,鼻头一阵酸楚。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对他摇头,於是慎重一点头,心疼笑道:「我愿意。弗雷德里克,当我面对真实的自己,我知道,这是我无法拒绝的请求。」
不论历史如何被改写,她只知道,她已经沦陷得无法自拔了。这一刻,望着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她选择把曾经约束她的想法都抛开。她愿意,不顾一切留在十九世纪。
况且──
这个想法使她打个颤。
假如,她的存在能够改变历史,那麽是否,萧邦三十九岁短暂的生命能够被延长?
黄昏来临,烧得火红的太阳缓缓地沉入远方的山峦。两人相拥,十指紧扣着,面上挂着心酸又甜蜜的微笑。
幸福该在不远的前方──
此时此刻,两人如此坚信。不论离别的不安带给他们多少心酸与伤感,都会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