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曜楚撩开帘子走了出去,却让我在舱里等着,既然已经到了,为什麽还要等,等什麽,真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麽药。
他在外面大约是观望了半晌,便请老船家找个僻静的埠头停靠,待小舟停稳,暮春又求那老伯去帮忙买两个大斗笠,最好是缝制有纱沿的那种,所有开销将同船资一并付给,老者应承一声便离开了。最後暮春才隔着帘子叮嘱我说,自己去去就来,要我务必耐心些,不要出船舱,等他回转。
我答应了,却仍然熬不住自己的好奇,反正小舟上也没人,不出船舱,偷看总还是可以的吧。确定暮春曜楚已走远,我把帘子拉开了一溜小缝,只凑出一只眼睛,谨慎地朝外瞧着,不怕别的,若被暮春发现,少不了又是一顿不痛快,先前难得见他心情那麽好那麽开心,还是不要招惹他为是。
我们的小舟停靠的地方离正经的埠头,还有约莫两三百米远,这里其实不是什麽停靠之处,上岸就是护河林,紧靠护河林就是高高的堤坝,只是大概有个别小船图个省事,在林边栽了些木桩,用以栓固船身。
这峤河镇的埠头,和我想像的全然不同,起先过牌楼时,我见山水婉转曲折,还以为峤河镇就算再热闹也不过是个山中封塞的小城,没想到埠头宽阔的水面上竟大大小小,远远近近停了一二十艘船只,看民夫上下奔走搬运个不停,就知道不少都是商货船。再加上码头上一些挑担做生意的小贩、捕捞归来的渔家、吹拉弹唱的卖艺人、乞讨者,竟把个口岸闹得拥挤不堪,嘈杂喧嚣非常。
由码头而上,是高而陡直的长长石梯通往镇里,规模虽远比不上重庆的朝天门,但也有令人仰止之感,石梯上同样也是人流穿梭不绝,不时有人不得不停下来,躲闪那些挑着大担子的民夫,在这人流如潮里,我搜寻了半天才终於看见暮春的身影。
他背对着我这方,正跟一个卖水果的小贩交谈着什麽,还不时侧过头去,望向另一边的远处,那里停着几艘大船,装修得都非常华丽。
猛然间,暮春回身撇下小贩,甩开步子就朝我们的小舟走过来,吓得我忙把帘缝拉合,缩回到船舱中,也不知他发现我在偷看没有,一颗心扑腾乱跳个不止。
但暮春似乎并不急於回到舟上,一直等去买斗笠的老人家回来,暮春连连道谢,「老人家辛苦了,不过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望老伯定要应允」
老者道:「公子还有什麽只管吩咐就是,老朽就当是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但老朽事先要说好,并不是图公子的所谓报酬,而且,咳,咳」那老伯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老朽身上所携银两不多,公子若要购置贵重东西,那恐怕在下就有心无力了」
暮春笑道:「有这两只斗笠足已,在下只是想请老人家在这里多候片刻,我现要带我四弟去镇上找个人,如若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会转来」
「喔,公子是否担心找不到要找的人,还欲转来坐老朽的小舟去往别?」
「呵,就算是吧,总之老伯你在这里等我们一阵就行」
「也罢,老朽顺便去购置些日常用物,你也知道老朽那里出来一趟很不方便」那老者说着就要离开。
「老人家!」暮春叫住对方「您不再瞧瞧我四弟的病了麽,我担心他还有什麽不妥」
「呃,这个,不必了,我想令弟已无大碍,只需多调理些时日便可」老者回答的声音已移远。
我心中一怔,暮春曜楚为什麽突然要老伯再看看我的病,他做了多年杀手,必然有其谨慎细心的一面,莫非他觉察老人有不对劲的地方,说实话,从在那荒岛小屋醒来,我也一直有不良的感觉,可究竟哪里不对,一时也捕捉不到珠丝马迹。
正**着,暮春掀帘走了进来,把手里的斗笠丢给我一顶「把它戴上」他说着,自己也把斗笠扣在头上,系好绳索「待会儿出去,记得把帽檐压低,尽量让纱沿遮住脸部,不要给别人看清了模样,也不要东张西望,只管低头跟我走就是,记住了没有」
「我们去哪里?」我心知这不是说闹的时候,边问边按暮春的要求,把斗笠前端压下,使纱绢基本能遮到下巴部位。
「去了就知道了」暮春竟然还笑了笑,并不似我以为的那麽严肃紧张。
跟着暮春上了岸,他在前,我在後一步,惴惴不安地想我们要去做什麽,搞得这麽怪,不会更引人注意麽,於是低着头眼珠四下乱转,生怕粘来一堆好奇的目光,但身边的人来人往,并未更多地看我们一两眼。
原先看古装剧,那些此番打扮的大侠多都是身藏绝技牛得不行,偏我有机会酷一把了吧,还是个花架子,遮掩行藏是真,功夫半分没有,可别谁看上我了,找我练一家伙就惨也。
神思正信马游缰时,暮春停了下来,我扶着斗笠沿微微抬头一看,我们正来到一艘华贵的大船前。这船的主人自然是个超有钱的主儿不说,单看几个家丁就跟恶狗似的,分别立在舷边和踏板两侧,盯着扛大麻袋的民夫往船上装货,为首的一人还在不停地吆喝民夫快点,那些民夫走在颤微微的踏板上十分吃力。
暮春回手拉了我就往踏板上走去,一个家丁挡上前:「干什麽的,你们」,暮春没搭理,从他旁边就欲走过去,家丁超过我们,伸出手臂,再次拦住:「问你那,你哪儿来的」
暮春拿长剑的那只手伸手就用剑柄敲了一下那家丁的胳膊,看似轻轻一碰,家丁却立即「哎哟」大叫,疼得用另一只手捧着受伤的胳膊,双脚直跳。
他这一叫唤不要紧,一直注视着动静的家丁们呼啦全围了上来,暮春没有动,只感觉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为首的家丁从人缝中挤出来,立到我们面前,却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他打量我们一番,抱拳道:「失敬,兄台原来是个练家子,不知兄台有何贵干」
暮春轻轻笑了一下:「不敢当,鄙姓暮,日暮的暮,旁边是我舍弟,我们是你家冯老爷的朋友,今日路过,特来探望一番,还请这位弟兄代为引路」
听暮春一说,我狂纳闷,我们才刚到,什麽时候多出个有钱的朋友?看那家丁头目也似不信,把我们又打量了个遍,才傲慢地说:「兄台怕是找错人了吧,我就从未见过我家老爷有你们这号朋友,我劝二位还是走远些,再在这里无事生非,可别怪我不客气」,听他的口气,竟并未把我们放在眼里,旁边的家丁也附和着:「对,看他们一副穷酸样,肯定是来找麻烦的」说着纷纷拉开架势,准备动手。
暮春又笑了笑,突然把我一拉,我光顾着防备那些家丁,没注意暮春的举动,被猛拉了个趔趄,眼前一花,暮春曜楚的人已经贴到那家丁头目的面前,剑身脱出剑鞘三四寸来长,刃口正拉在对方的脖梗上,渗出一线血丝。
大概谁也没料到暮春的动作这麽快,众人一片惊呼,那家丁头目更是吓得脸无人色,直摆手道:「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暮春看了看周围众人,对家丁头目道:「我说是你家老爷的朋友,就是你家老爷的朋友,怎麽样,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你家老爷了吗」,家丁头目极不情愿地微微点了下头,「那还不快叫你的弟兄们,该干嘛干嘛去,嗯?!」说着,暮春威吓性地,又加了些力在剑刃上,家丁头痛得一哆嗦,忙挥手示意其他人散开。
「这样才对,待客之道你家老爷没教你们吗」暮春等他们都退到一边了,一扬下颌,叫家丁头目在前面带路,并用收回的剑柄戳了戳他:「别耍花样,下次我可就没这麽客气了」
「不敢,不敢」家丁头唯唯诺诺地把我们往船上引。
这个暮春曜楚,唱的是哪一出啊,不会真的是探望什麽有钱的朋友吧,就算探望,这也粗鲁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