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芳没料到自己一唤竟唤来这许多人。可是,来都来了,还能把人家哄出去不成。
好一幅活色生香的憨女醉酒图。
不过,这醉酒跟发酒疯到底是两回事。老实男人埋怨婆娘大惊小怪引来了这许多人,又不是什麽长脸的事。
「这会儿是睡着了,你没瞧见,刚刚连碗都给她摔了。」
「睡着了!你不会扶女儿上床睡。」
「你女儿非把饭桌当床使,我有什麽法子。要不能说喝醉了。再说了,也要我能扶得动呐!」郑月芳永远比男人有理。
「你过来,搭把手,把她抱床上去睡,这麽躺着,像个什麽样。」柳瑞全招呼婆娘。女儿长得胖,他自知凭自己一人之力搞不掂这事。
郑月芳平日力气活儿根本不沾手,此时在这许多人面前,更是娇滴滴。男人叫她搭把手,她装模作样扶了一把女儿的腰身,嘴里就忙不迭道:「这叫我怎麽抱得动,这叫我怎麽抱得动!」
这婆娘,倒好似在显摆自己亲女儿长得胖。
「她亲家嫂儿,让我来!」挺身而出的是凤梧坪周家大伯子。这家伙膀大腰圆,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只听得「嘿」地一声,蛮汉竟不用姑娘的亲爹搭手,打横里就抱起香梅。慌得郑月芳忙不迭赶在前头开了闺女的屋门。
周有财把柳香梅轻轻放在床上,又拉了一角棉被给她盖在身上,这才作罢。
柳瑞全在一旁竖大拇指:「小夥子,真行,老汉我算是开了眼了。能抱得动我闺女,你是头一个!」
蛮汉听不得人家当面夸奖他,一眨眼,又成了个「蕃茄男人」。
虽是宿醉,一夜倒也相安无事。柳香梅从来就是这样,没有什麽事会让她吃不下睡不着,正是所谓的心宽体胖。横竖,她憨女一个,能有什麽难缠事儿想不开。
一夜连梦都没做一个,柳香梅依旧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第二天一睁眼,看见娘正坐在床头椅子上,想来坐的时辰不短,正点着脑袋支应瞌睡虫。听见女儿这头有了动静,那瞌睡虫立刻飞遁。
「醒了?」
「娘,你怎不回你自己房里睡?」
「还说!昨儿晚上你喝醉了,拿饭桌当床睡呢。娘要不在这儿守着,你半夜从床上滚下来,着老鼠拖去当压寨夫人都不晓得!」
娘守了自己一夜——这可真是破天荒的事!柳香梅感动得无以复加,嗔道:「娘,你怎麽不上床来跟我一道睡?」
郑月芳苦笑,「也要娘能躺得下!」
「那,我起床做饭,你上床睡一会儿!」
这温情的一幕在母女之间久已不演,要追朔根源,账要从香梅开始发胖那一天算起。郑月芳的本意,女儿应该长得娇媚可人,活泼伶俐。好让她这当母亲的脸上有光。可是,女儿不仅不体谅母亲殷殷的望女成凤之心,反倒越长越胖,越长越胖,简直就像一个灾难!受灾的不仅是香梅自个,连她这个当母亲的,也不得不受到牵连。人家提起郑月芳的胖女儿,自然不能不说这当娘的——胖女儿她娘的身架也不小呢,自然是遗传!
天晓得,郑月芳一向觉得自己这是叫发福,生过娃儿,尤其是女人,有几个不开始发福,这跟女儿的发胖又怎麽扯上关系,可是乡下人,偏偏就觉得发福和发胖都是一回事儿。
郑月芳照例是煞风景,「不用了,香梅,娘有要紧事问你。就是昨天,你跟凤梧坪周家大伯哥谈事儿,柳六俩口子拿金叶卖了多少钱?」
「娘,这也算要紧事儿呐?」香梅的口气里有一种不以为然的味道。
「这还不算要紧事儿?害得娘一夜没睡!」
郑月芳自个一语道破心机。柳香梅这才明白,娘这一晚上守着自已,敢情是因为不晓得柳六俩口子拿金叶卖了多少钱才夜不成寐。
「八万!」
「八万!啧啧啧!凤凰肉也没这麽值钱呐!」
「六叔和六娘本来是说十万!後来才改口八万!」
「十万?他们也真敢狮子大开口!」
「还不是看金叶长得好!」
柳香梅不经意一句,让她娘更觉失落。都是养女儿,人家养的女儿,彩礼钱就得了八万;她的香梅,可嫁给谁才好。更别论儿子柳承轩娶媳妇的饥荒。八万——按眼下柳林村娶个寻常女人的行情,娶两个媳妇都绰绰有余。可惜柳金叶不是她的女儿。
「周家可真有钱!」郑月芳自言自语,摞下话就转身出了女儿的房门。她有更重要的事急待亲自运作。周家有钱,那老二娶了金叶,好在还有个老大没成亲。郑月芳的如意算盘,女儿要是能跟金叶做了妯娌,就算再憨再胖,也能比出个旗鼓相当。
出了屋门,脚一踅,郑月芳迳自进了隔壁柳六家。
凤梧坪的客人果然都还在,柳六娘正给这一干簇新的亲家张罗早饭。
郑月芳心里存着事。眼睛就忍不住朝周家大伯子多瞄了几眼。
这婆娘自个儿长得胖,偏偏见不得别人个子大。明明自己上赶着给女儿找婆家,瞧这一尊人猿泰山却只是怎麽瞧怎麽不入她的法眼。
人猿泰山这会儿正捧着一碗稀饭就着昨晚订婚酒席剩下的煎饺呼噜得欢。这家伙吃剩食倒是不嫌埋汰,一口一个煎饺子,三口一碗稀饭。瞧他这吃喝的架势,倒是跟香梅一个德性。郑月芳瞄着他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眼不带眨地干掉了人家大半棒稀饭和煎饺。其他吃早饭的人,摞一块只怕都没他这样的胃口。
瞧这丈二金钢的身躯,无底洞似的胃口,别是高老庄的猪刚鬣转世投胎。
不过,真要是高老庄老高的女婿,倒也不错,依齐天大圣的话说——他虽是食肠大,吃了你家些茶饭,他与你干了许多好事。这几年挣了许多家资,皆是他之力量。
周有财被郑月芳瞧得浑身发毛,越发扭捏,几乎把一张脸埋进饭碗。柳金叶的新女婿就跟他一道坐着吃喝,越发比衬得人家貌比潘安,风流倜傥。
郑月芳一厢情愿,明明人家哥俩的各自特色,这会儿在她眼里就成了香梅跟金叶的高下。
比完,这婆娘自个儿又发愁——真要把香梅许配此人,不知道人家是不是也要说她给女儿相了一个妖怪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