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启佑十三年初雪日,傅腾翼带着龙将军夫妻二人的死讯回皇城覆命。
龙于灩躺进龙珆房里,高烧不退,呓语连连。殷劭配了忘忧散,每日让龙珆替她灌下。忘忧,既忘伤痛,也忘前尘,当然也忘了所爱、所恨。
蓝承恩不去看她,每日几乎未眠未休,流连藏经阁,更拚命修练。而朝中再次传来的消息,却并不是帝王的怜悯,而是一种斩草除根的漠然。
那时,龙于灩才被喂过三次忘忧散,剩下两次药汁尚未饮落,噩耗已至。
「叛国龙明砚胞妹,龙氏于灩,即刻起落藉贱民,充为官伎;罪人龙烨义子韦子奕、义女龙珆,早日觉悟,罪不当罚。原家中众仆各自遣散,本旨宣读後立即生效!钦此──」
来人是傅皇后身边亲信的艾公公,与蓝承恩相熟,读毕圣旨後,便自去寻他印象中待下人极为优厚的三皇子讨打赏,没想到,在藏书阁里找到正埋首书册的蓝承恩,却是得了冷冷一瞪,三皇子面上森然难测,竟似心计深沉的帝王。
「滚。」
这皇子,看来是翅膀长硬了!艾公公讶然而恼恨,讪讪然离去之时,心下只记住要回去在皇后面前搬弄唇舌。
「龙氏于灩!怎还不出来与本公公同去发配!」艾公公心情不好,立刻便要带人走,口气极差。
无亟子望着仍高烧不止、被符人搀着走出的龙于灩,心有怜惜,暗中找来韦子奕。
「子奕,你改装下山,一路暗中护着灩儿。在灩儿发配之前,去元晋城中的殊晴楼找一位柔娘,告以此讯。只要确定灩儿被柔娘买下,你便可安心回宫了。」
「是。」
***
龙于灩离去之时,蓝承恩只是握着书册,在山巅望着黑点般的车队,直到北风模糊了他的眼,车队已经深深没入山底,再也看不见。
当晚,蓝承恩夜访无亟子。
「师父。过去求你答允的事,今日我要来讨。」
「你要什麽?」
劫,果然已经触动。不可违逆的天命。
「我要半月宫藏在江湖的眼线,还有师父藏掖不传的秘术。」
「你这几天全力在藏经阁翻找,竟是都知道了?那你可知,此术师父为何不传?」
「因为,术者九死十伤。」
「既然知晓,你还要学?施此术後活下来的人着实太少,师父也不能担保你会遇上什麽状况!」
「我不会死。因为,有太多人还未死。还有,以此毒人之身,谁能说准了我会死!」
「若你心意已决……唉。明日便到练符室,我传你。」
***
龙于灩离开的次日一大早,龙珆进到龙于灩过去所住的房中整理,看见桌上和地上洒落的图样,龙珆彷佛还能听见小灩儿天真无比的娇嫩笑声。
「珆姊姊,你看!这是我要绣给蓝猫儿的!漂亮吗?」
小女儿情态犹历历在目,但,人事已非。原以为自己早已淡薄人情的龙珆,依旧心酸。
她整理了一房间的童玩衣物,独独没有收起龙于灩那张还未开始绣的美丽图样。
良久,晨露侵体。觉得冷了,她起身欲闭房门。侧首一看,蓝承恩站在门外,不知已站了多久,静静的,一脸婆娑。
龙珆心下恻然,拿起那张图纸,牵起蓝承恩的手,放在他掌上。
「这是灩儿说要绣给你的,为此,她每夜练绣,不知被针扎了多少次,可是从不喊疼。这便送你了。」
为了不让扑簌簌落下的泪沾湿图纸,蓝承恩把纸张扬起,就着晨光,只见一张骄傲美丽的墨色虎面张口作欲啖貌,栩栩如生、豪气万分,可见绘图之人多麽用心谨慎。
他忍不住哭出声来。
龙珆轻拍着他的肩,毕竟还是个孩子啊!这麽多日以来不哭也不笑,若再一滴眼泪也无,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珆姊姊。」蓝承恩紧捉着图纸,像溺水的人捉住了一条绳索。
「我,我今日以後,如果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你帮我,告诉长大後的小灩,他的蓝猫儿永远在等她,好不好?……小灩会忘了我,可我不愿意忘掉她,也不肯忘掉她……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本以为是蓝承恩内心脆弱时的一番呓语,可是,这一日过後,龙珆却没有想到蓝承恩居然会变得日益冷淡、叫人感到陌生。
每日除了修道炼丹,他更向殷劭全力习武,进境极高,可是面上容色愈来愈寒酷,也不像刚开始的前两个月一般,每日清晨都站在龙于灩的房前落泪发呆,彷佛真的把许多事淡忘了。
或许忘了,对他,对小灩,都好?
龙珆不禁感叹。或许孩子的小情小爱便是如此,不过是相处了两个月,女孩离去了,男孩再用两个月去哀悼留念,一段纯纯的思慕也就了结了。
风过,无痕。
四年过後,蓝承恩身量已长成,每日练武让他高挑健壮,自有天生的将士威仪,只是牡丹艳魄的效力犹存,一张面容依然叫人痴迷,只不过这张桃花面上的锐气太惊人,使人一见而明了──这绝对不会是个倾城绝色,而是一名冷面郎君。
或许,那个名为龙于灩的女孩对他的影响,也就仅剩这一张美丽容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