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孤鳥 — 孤鳥(14)

14

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自己是个很差劲的人。

只会顾虑到自己,简单来说,我觉得我很自私。

尤其是对於森棋,我觉得很愧疚。

但她总是会安抚我,说她从来没有这麽想过,是我多心了。

对於她的安慰以及包容,我反而更加的觉得她对我太好了,我却无以回馈。

愧疚依然没有消散,从我们刚认识,到分开。

她在我心中的形象,我一直是对她带着很深很深的抱歉的。

为什麽我会这麽想?如果要我解释,其实很简单,举个稀松平常的例子就好了。

翘课去看海之後,隔天例行性的,依然和森棋在早晨吃早餐。

当天也是期末考,当我见到森棋,她已经坐在位子上,手捧着一本单字书埋头。

『你点餐了吗?』我拉开椅子,坐在她的对桌。

她摇摇头,见到我来了,把单字书收回书包里。

『那先吃饭吧,要读吃完早餐到学校再读,也比较有力气。』

然後我便望着墙上的Menu,开始思考要吃哪样了。

「先不说这个了,」这时,森棋的语气突然有点凝重,「昨天你去了哪里?」

『我……』我愣了一下,视线回到她身上,『我昨天有去哪里吗?』

「你昨天生病吗?怎麽连期末考都没来考,」她说:「很严重吗?一定很严重的,对吗?不然就算是小病,我相信你也会来考期末考的。」

『我……』

「你怎麽了?发烧?头痛?」她继续问下去。

『我……』我支支吾吾的说:『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昨天跑到旗津看海。』

说完之後,我像是在妈妈面前忏悔的小孩,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和她的眼睛相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有这样的反应,只是觉得,她应该会很生气。

我的两只手十指握着,握的很用力,然後不断弄着手指,停不下来。

我开始觉得全身都不对劲,感到很局促,却不敢恣意更换姿势。

注视着地上好一阵子了,我都没有听见她有任何反应,而我的视线只是一直凝视着单调的地板,也不敢面对她;地板似乎有着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一直袭击我的视觉,心脏跳的很快,却是很沉重的那种。

很像是有根线,不断的揪着心,然後每拉一次,就会跳一下,就会沉重一次。

又过了一段时间,还是不见她的反应,我才稍微地抬起头,偷瞄着她。

有点令我意外的,她看起来没有生气,可是面无表情。

『你在生气吗?』我怯生生的问着。

「是呀。」

『对不起……』

「都吃三明治加奶茶,好吗?」她没答应我的问题,反而问我。

『喔,好……』

在吃早餐的时候,其实我是有点食不下咽的。

对於森棋完全没有透露出情绪,令我更加的不安,也更令我不断地猜想。

如果说她骂我一顿,或是念我几句,我反而会放下心来吧。

整个早餐的时间,我不断地注意着森棋的动作、表情,只要稍微有些改变,就会让我暗暗心惊一下。我有点像是在拆卸疑似爆裂物的人员,只要一个风吹草动,就会让自己吓一跳,流了一身冷汗。

在一直坐立不安的情状之下,最後我还是耐不住性子,主动去拆卸那个爆裂物。

『那个……森棋……』我轻轻喊了她一声。

「怎麽了?」

『你怎麽不骂我呢?』

「你希望我骂你吗?」她还是一直微笑,望着我,「还是我给你的形象,一直都是很凶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

『你……』我还在试水温,『你真的在生气吗?』

「为什麽这样问?」

『这麽重要的考试,我竟然只因为去看海这个可笑的理由就放弃,你难道不会气我不长进吗?生气的话,又为什麽不骂我呢?』

「我是有点生气,可是不是因为这原因。」

『那是什麽?』

「我生气是因为你连这样的事情都不肯告诉我,一声不响地就自己去了旗津,害我昨天整天都是一个人。还要自己一边担心你,一个人像是游魂一样的在你家附近绕来绕去;一边胡思乱想着你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情。」她的笑容卸了下来,「你这样的举动,让我有种被晾在一旁,不受重视的感觉。」

『对不起。』我愣了一下,沉默了。

「你说好几次对不起了,」她僵硬的表情,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可是我不是因为要你的抱歉才这麽说的。」

『嗯……』我完全不敢跟她视线交对了,因为我好愧疚。

「你没事就好。」最後,她用很柔软的语调,对我说。

我更愧疚了。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在她说了「你没事就好」这句话之後。

我感觉到自己像是站在一片大海滩的游客,渺小的几乎就要被一阵名为愧疚的海浪给卷了进去。是呀,森棋的眼神让我很惭愧,我的脑海中突然像是有了一部电视机一样,不断地播放着一个女孩子带着焦急的神情,走在街上,来来回回,而眼神则不时望着一栋民宅的窗户瞧,那是我的房间;然後,我望见了一个很孤独的身影,一个人自己上学,放学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一大片校园里面徘徊着,似乎在寻找着什麽人的身影,最後又在天灰之後,顶着一个孤独的身影回家。

晚上她睡的好吗?我想她也应该因为担心而睡不着吧。

如果换作是我,在隔天听到自己担心的人,只是去看海而已,就让自己一个人整天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到处找寻,会不会生气呢?

突然间,脑海中的那个女孩,那个心急如焚的神情不断地放大,像是数位相机里面的变焦功能一样,不断地放大,最後专注在那个微蹙地眉间、以及焦急的眼神。

然後我发现了,那个女孩子,就是森棋。

那阵名为愧疚的海浪不只席卷了我,我几乎就在这片海中灭顶了。

「你没事就好。」最後,她还是笑着,「这样就够了,我说真的。」

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好到我会怀疑,上辈子我是不是做了什麽好事,这辈子才会遇见她,认识,甚至有着如此的关系。

然後,我开始觉得,这辈子我可能遇不到下一个像她这麽好的女孩了。

在心理学的角度上,人们通常对於自己的初恋情人,或是在自己还是青涩的时期,第一次有了喜欢的对象,那样的感觉会感到特别的刻骨铭心,这是之後就算又认识了多少的伴侣都没办法再找到的感觉;或许对於森棋的印象会如此深刻,或许因为这样的心理,让我将她的好记地特别地牢了。但我认为,和她这样的个性也有着很大的关系。

而往後,我也常常会拿森棋和其他认识的女生来比较,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在那些女孩子的身上找寻着她的影子。

或许森棋的好是被我给夸示了,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她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女孩,所以和别人比较之下,大学之後身边所认识的女孩子都相形失色了。

我知道这样的比较不公平,但我依然对於这样的举动无法克制。

「和你分离,有如灵魂被切割一般的痛苦。」

最後,在跟她分离的时候,她说过了这一句话。

那时的她,在我的心目中,已经是至亲那种等级了。

所以,和她分离,很痛很痛。

如果你问我,既然这麽痛,那为何要分开呢?

我只能说,有时候,当一段缘分结束的时候,虽然它不会主动告诉你,但是你的心理面其实就会感觉到,而且很明了,走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然後,就像她说的,很痛,有如灵魂被切割一般的痛苦。

老实说,没人会懂灵魂被切割是什麽滋味,有多痛?有多苦?人们根本不知道灵魂的具体型态,它是否在人的体内,也根本对它一点也不了解。

但是我能够体会到她的感受,那种很痛很痛的感受。

如果要我比喻,我会说那像是心脏上面有了一道结痂的伤痕,突然接被撕裂开一样的痛;我也可以说,像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突然摔了下来,把全身都震得支离破碎一般的痛。但无论我说的多痛,都还是没有她说的深刻。

因为後来,我发现,当一个人的灵魂深深的嵌入了另一个人的气息的时候,无论分离是否是瞬间的,或是持续性的慢慢抽离,都是一种超越了疼痛的拉扯。

那已经不是疼痛了。

後来,我发现当你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她的身影,却突然发现她不在时的那种难堪;一起看着电影,大笑的时候,整间屋子只剩下你一个人的笑声,你情不自禁的闭上了嘴,好像任何梗都不再好笑了,因为你发现只剩下你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原本习惯了眼睛要注视着对面的那个人,现在却不知道视线要往哪里摆。那都是一种很催泪的场景。

而当分开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开始一个人啜泣。

没人会递卫生纸,没人会轻拍你的背,哭过之後也无法改变任何她不在的事实。

嗯,那时候的我终於体会了灵魂被切割到底多痛。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因为当灵魂被切割的同时,我才发现自己的灵魂早已布满了她存在过的痕迹,当初似乎平静的分离,其实早就已经让你的灵魂鲜血淋漓了。

只是後来,我才发现。

於是,从大一末开始,我的灵魂一直鲜血淋漓,没有真正的被疗癒过。

虽然我遇到了另外的2个一生的好友,大川和阿城。

可是,就像感冒药永远治不好跌打损伤,跌打损伤药也治不好感冒一样。

他们是友情,或许如姜汤,可以给予我温暖。

但是伤口并不会雪的的炭而奇蹟似的痊癒。

直到,我遇见了雨清,才结束了如此荒唐的轮回。

直到,孤鸟找到了另一处安身之地,开始栖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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