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宵做事谨慎,何况有张相在此,他答话更慎重一些。
只是好似上天都要与他作对一般,就在女帝快要进入院落时,一道身影猛地从草丛里蹿出来,朝这里扑过来。
一切快得超乎想象。
姜青姝只看到一道被日光反射而出的寒光,那道光太亮太快,刺得她眸底如被针蛰,猛地闭了一下眼睛。
男人冰冷沉凝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护驾!”
是张瑾。
张瑾离姜青姝最近。
电光火石间,他的反应也最快。
男人几乎瞬间展臂,护在女帝跟前,在那人扑过来的一刹那,当先眸光一厉,伸手钳制住了他手中匕首。
宽松的官服能将人衬得清瘦文弱,然而官服下紧实肌肉爆发的那一刻,那刺杀之人握着匕首手柄,一时竟无法在男人的手掌下拔出。
一贯握笔的手清瘦又漂亮,指缝在迅速渗出血迹,然而骨节攥得发青,好似不痛一样,不松分毫。
“拿下!”
张瑾冷喝。
郭宵吓得肝胆欲裂,完全呆住了,下一刻,随行的薛兆已迅速飞起一脚,将那刺客踹飞出去,反扭着他的手臂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张瑾蓦地一甩袖摆,“哐当”一声,浸满血的匕首被掷落在地。
他的身后,姜青姝终于睁开眼睛。
场面一片混乱,随侍的邓漪惊叫一声,连忙扑过来查看她是否受伤,姜青姝摇了摇头,偏头看向挡在她面前的张瑾。
他还背对着她。
背影挺拔,带着肃杀之意,挡在她身前,竟极有安全感。
姜青姝正要开口问他是否受伤,但下一刻就被郭氏父子呼天抢地的告罪声吸引了注意力。
“陛下!陛下恕罪!臣对此事完全不知情,臣宅邸之中发生这样的事,臣难辞其咎,还请陛下宽恕……”郭淮伏跪在地上,神色恼恨,“是臣没有看管好这下贱罪奴……”
罪奴?
她眯了眯眼睛,朝另一边看过去。
一个男子被侍卫死死压着,双手被反扭,跪在了一片脏污的泥地上。
他衣衫褴褛、发丝凌乱,衣领里隐隐透出狰狞鞭痕,狼狈,低贱,又脏污至极,但纵使如此脏污,也难掩玉质般的肤色。
被薛兆掐着下颌骨强行抬头时,露出精致俊美的五官,和那双猩红又好看的眸子。
竟是个像玉般漂亮的人。
他刺杀未曾得逞,跪在地上冷冷凝视着女帝、张相,还有不停告罪的郭家父子。
薛兆当先认出他的身份,皱眉念出了他的名字:“王璟言?”
王璟言,昔日的怀永侯,人称小侯爷。
如今的罪奴。
第94章 忍无可忍8
上任怀永侯,乃是王氏一脉立下过战功的君后。
而其嫡长子王璟言,曾是个如珠似玉般的贵公子,十三岁承袭爵位之后,人人便称其为小侯爷,是个名声极好、也极聪慧的人。
大厦将倾,殃及池鱼。
无论你昔日是何等的尊贵,在皇权之下,一朝被捧入云端,一朝便能跌入泥泞。
纵使这一次首犯为宁国公等人,怀永侯几乎无罪,但其在朝中势力不够,依然难逃株连,这个昔日人人惊羡、尊贵无比的小侯爷,此刻也衣衫褴褛、满身伤痕地被薛兆押在泥地里,狼狈又屈辱地跪着。
姜青姝无意间对视上他泛红的双眸,怔了怔。
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如果忽视他要杀她的话。
只是这种刺杀失败被按住的姿态、不甘又怨恨的目光,不知为何,竟令她心头一动,无端有种熟悉感。
她联想到了以前玩游戏遇到的那个角色。
爱上她,又被她抄家,于是爱恨交织地拿着匕首刺杀她,大概也是这样的姿态、这种怨恨的眼神,就连临死前,也要说下“我在阴曹地府等你”这种话。
当时给她冲击太大了,以致于她记了很久。
姜青姝定定地望着他,没有说话。跪在地上的郭氏父子连声求饶,只觉发生刺杀这种事无异于大祸临头,迟迟未曾听陛下表态,更加惶恐不安。
张瑾垂下右手,广袖滑落,挡住还在淌血的指尖,寒声道:“刺杀陛下罪该万死,拖出去,枭首。”
王璟言被按在地上,闻言低低冷笑了声。
仿佛已经预见会被杀的命运。
薛兆应了一声,立刻扯过绳子潦草地将人扭着双臂一捆,随后把人拽起来,正要拖出去处理掉,姜青姝突然出声道:“慢着。”
薛兆一滞。
张瑾侧身看她,骤然眯眸。
姜青姝抬起右手,往下挥了挥,示意薛兆重新把人押跪下来,随后不急不慢地抬步上前,俯视着这个人屈辱又不甘的脸,问:“为何刺杀朕?”
王璟言冷笑:“陛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那让朕猜猜看。”
她笑了笑,缓声道:“你成了罪奴,被昔日的下属同僚欺辱,被买了你的主人家当作苦役日日鞭笞,或许生不如死?所以你急于报复,想刺杀朕,朕若在这里出事,连同欺辱你的整个郭氏一族也会获罪,你也算发泄了心头之恨。”
跪在地上的郭氏父子闻声一怔,郭淮当先往前膝行几步,大呼道:“陛下!陛下英明!都是这无耻贱奴蓄意报复……想要将臣一家拉下水,臣等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便是借臣一万个胆子,臣也万万不敢教唆人刺杀陛下啊!”
郭淮身后,其幼子郭铨也跟着大呼道:“陛下,臣郭家冤枉!”
他们从刺杀发生开始就一直拼命喊冤,吵得人头疼,张瑾不悦地皱眉,冷声叱道:“噤声。”
嗓音寒冽,令人一颤。
张相一开口,几人瞬间没了声,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姜青姝没有看郭氏父子,而是继续伸出食指,抬起王璟言的下巴,端详他的脖颈上残留着的鞭痕,继续说:“可是这些伤算什么呢,朕已经给过怀永侯府恩典了,免了你们流刑。”
“不知感恩,反倒变本加厉。张卿只想将你枭首,而朕,想将你们整个怀永侯府皆凌迟泄愤。”
刺眼的日光从她的脑后投落下来,少女漆黑幽深的双眸隐在阴翳之下,令人胆寒。
王璟言被迫仰着头,喉结滚动,乌黑莹润的眼珠子里倒映着她的脸。
他脸色泛白,猛地闭了闭眼睛,气势竟弱了几分。
“奴一人所为,和家人没有关系,陛下要杀就杀奴一人……”
“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
他又咬紧了牙根。
姜青姝放开手,示意薛兆也松开压制他的手,薛兆迟疑着松开手掌,王璟言失了压制的力道,依然颓然地垂首匍匐,他的双臂被缚在身后,散落的鬓发挡住如玉般漂亮的脸,看起来屈辱狼狈,又透着一股被凌虐的美。
她见了,不由得轻啧一声。
她也没什么特殊癖好,不过这副样子,看着真是让人想折辱他。
真实代入进来,她算是有些明白了有些小说里折辱高岭之花的爽点在何处了,这种人羞辱起来,的确是比那谢安韫那种越羞辱越兴奋的变态有意思多了。
她猜,若先前公主府谋反之事她反应迟钝些,真被谢安韫掳走,成了他的禁脔,只怕是在谢安韫面前也会落得王璟言这副样子,被他折辱取乐。
毕竟,谁会不喜欢呢?
在碰到她之前,类似的折辱,这个王璟言只怕是尝尽了。
她暂时没有表态,只示意薛兆把人押下去,又冷声吩咐道:“把他的家人一道收押,郭卿管教奴仆不利,刺杀也难辞其咎,待朕探望完姨母,再行论罪处置。”
郭氏父子闻声一抖,慌忙俯首道:“是。”
姜青姝理了理袖摆,又踏入了院门。
张瑾冷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人,随着女帝进去。
他什么都没说。
邓漪还有些惊魂未定,偏头和身边的向昌对视一眼,又看向张相的背影,欲言又止。向昌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问:“要不要寻机提醒陛下?”
张大人方才护驾受伤了。
其他人是看得清楚,张相是如何徒手抓住那把匕首,及时护住了陛下,陛下原先似乎是想过问他情况的,只是被王璟言和郭氏父子一打岔,反而将张大人忘记在了一边。
张大人自己也没说。
血流得那么多,被广袖遮住,他竟能面无表情,好似没有受伤一样。
邓漪琢磨了一下,无法看透陛下和张相之间微妙的气氛,便摇了摇头,慎重道:“莫要多事,你我做好分内的事便可……与其干涉张大人的事,倒不如留意那个王氏罪奴……”
以她伺候陛下多日、对陛下的了解,倒是觉得陛下虽口头上那么说,实际上并不会凌迟对方。
本就是低贱罪奴了,命薄如纸,杀与不杀,本就区别不大。
向昌问:“难道你觉得,陛下对那个王璟言——”
邓漪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悄声道:“不好说,我也只是推测,别忘了这次陛下来郭府,可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而是为了军粮之事。
而另一边,女帝正在探望卧病在床的大长公主。
郭氏女眷小心侍奉在床前,女帝作为小辈,亲自喂了公主服药,嘘寒问暖,温言切切,没有提半个字的刺杀之事,但另一边,内禁军千牛卫又以护卫陛下安全之名,往郭府加派了人手,令全府上下战战兢兢,好似一把刀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这种上下飘忽的态度,倒令人难以捉摸,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郭宵能混到大理寺卿的位置,到底心思活,如果说方才被刺杀吓懵了,此刻已经缓了过来,稍稍冷静下来一细想,就约莫悟出了什么。
且张大人没有叫刑部的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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