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军一系的人也在心里吐槽对面的晋阳官员,跟谁没吃过青菜似的,有本事你餐桌上多放几道素菜啊。
他们跟着使君,别的吃的少,菜蔬能少吃吗?
宴席上不仅有佳肴,还得有美酒,下仆们鱼贯而入,给每张桌子都奉上酒水,赵含章和刘琨这一桌的尤其不同,用的杯子也是琉璃杯。
刘琨还提了一句,“这琉璃杯便是从豫州来的。”
赵含章也大方,“越石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送来八套十套,都是绝对的好琉璃杯,豫州也是很难买到的。”
这个礼物在刘琨看来可比他那一千头牛贵重多了,他从来都是个爽朗的性格,不愿在这一方面输给朋友,当即道:“那我送你两坛美酒可好?”
赵含章一边从壶中倒出清透果香的葡萄酒,一边道:“我不爱酒,更爱牛。”
为了这句话,她很克制的小口喝酒,都没敢大口喝,不过这酒真好喝啊。
跟着赵含章打仗的将士们闻言都忍不住乐了,同时抬头冲对面的晋阳官员咧开嘴笑,对,他们使君不爱酒。
晋阳官员:……
傅庭涵笑着摇了摇头,正要给自己倒一杯酒,赵含章已经克制的放下壶,扭头和他道:“庭涵要不要尝一尝这葡萄酒?”
傅庭涵想了想后点头,“多谢使君。”
赵含章当即让人把她手上这壶酒送下去给傅庭涵,还邀请石勒,“石将军也尝一尝,明先生和张先生也可以试一试这晋阳美酒。”
做足了她不爱酒的姿态。
石勒心中熨帖,和明预张宾一起躬身道谢。
刘琨心中叹息,这酒是真的不多了,要不是赵含章,他还不拿出来呢。
罢了,她既不喜欢喝就算了,他们还是听音乐吧。
刘琨当即让人上音乐。
赵含章慢悠悠的喝着酒,哦,白酒听音乐,别说,刘琨不愧是当代最有名的文学家,音乐家之一,府上所养的伶人技艺高超,他们演奏的有古曲,也有刘琨做的曲子。
其中刘琨做的曲子悲壮而阔远,赵含章听得都入了迷。
三曲罢,赵含章不知不觉间就喝去了七八杯酒,她不动声色的将酒壶拎到手边,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于是目光看向徐润。
“晋阳令来一首?”
徐润本来听得正入迷,闻言脸色稍稍有些不好看,他已是晋阳令,结果赵含章一直把他当伶人使唤。
他颇觉受辱。
但刘琨不觉得,他认为赵含章和他一样是音乐发烧友,发烧友之间弹奏乐曲谈何侮辱呢?
刘琨催促徐润,自己还卷上袖子伸出手来道:“快端水来,我要净手,亲自为赵使君抚琴。”
赵含章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大声道:“既如此,我便高歌一曲以应。”
刘琨更兴奋了,当即催促起徐润,让他赶紧准备吹箫以和之。
刘琨净过手,端坐在古琴案前,略一沉吟,便慢慢抬手挑出一弦……
徐润看了端坐着的赵含章一眼,找到空隙插入萧音,古琴悠远而厚重,萧音空灵却又有些悲壮,赵含章忍不住轻轻地随着拍子点了点膝盖,睁开眼看向远处,目光越过这满堂高坐的人看向晋阳外层层叠叠的山峦,唱到:“莽莽苍苍兮,群山巍峨……”
这是一首蕴含道意的歌曲,虽处江湖之远,却忧其君;知音难觅,犹如天地作合,大道难求,她和刘琨所求便是止战弭兵,天下相和,所以她一直认为这首曲子很适合在晋阳孤军奋战的刘琨。
便是此时,她对他任人唯亲,过于自我的性格有些不满,但依旧不得不佩服他孤守晋阳的情操和能力。
“觅知音固难得兮,唯天地与作合;求大道以弭兵兮,凌万物而超脱……”赵含章唱到此处,目光落在刘琨身上。
刘琨亦抬头看向她,泪眼汪汪,这就是他一直坚持的原因啊,希望战事消弭,国力强盛,天下万和……
此一刻,刘琨决定将赵含章的知己位置拔高,放在祖逖上面。
那小子分明已经靠近晋阳,却不来见他,虽知他是碍于军令,但刘琨依然决定把这个好朋友的位置下放一点,他决定了,从此时开始,赵含章是他的第一知己!
一曲罢,刘琨和赵含章目光相望,互引为知己。
徐润在一旁突然汗毛倒竖,有种极致的危险笼罩心头,他正想追寻这种感觉的来历,就听赵含章道:“此曲果然配越石!”
她叹息道:“自我听到这首曲子后,便将其引为天乐,奈何我手上乐才极少,不管是琴箫还是胡笳,都没有可以表现其万一的人。”
她目光落在刘琨和徐润身上,无限的惋惜道:“若我身边有你和徐润这才的乐才在,我一定每日听一遍这首曲子。”
这种感觉刘琨太熟悉了,他也喜欢单曲循环。
当年第一次拿到这首赵含章送的曲子时,他可是连着三个月在府内演奏,把能请来的人都请来听一遍。
哦,只令狐盛一人就被迫循环听了七八回,虽然他一个音调都没记住。
所以此时听赵含章这么一说,刘琨就感情充沛的要跟赵含章走,恨不得跟在她身边天天给她弹琴。
他才开了一个口,晋阳一系的官员和士绅们都立即瞪大了双眼,就要开口阻拦。
赵含章目光扫过,便知道晋阳此时还是只能握在刘琨手上,而且,她还得用他对抗鲜卑呢,于是笑道:“你为并州刺史,别人离得晋阳,你却离不得。”
此话一出,晋阳一系的官员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赵含章的目光就落在徐润身上,轻笑道:“我倒是看中了一人,就不知道越石肯不肯割爱了。”
刘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她看着徐润,一时犹豫。
他也将徐润引为知己的,他的音乐造诣极高,但……
罢了,虽然都是知己,但也要有轻重之分。
赵含章显然大大地重于徐润,于是他咬咬牙道:“那我将润郎让与你,含章,他的琴箫尤其好,你可要好好待他。”
赵含章一笑,点头颔首道:“你放心,我一定以知己待他,让他在我手下发挥所长,绝不怠慢。”
徐润在赵含章的目光下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的危险来自于赵含章!
第902章 多疑
徐润立即表现出刘琨的不舍,一脸的欲言又止。
刘琨就安慰他道:“我们将来虽不在一地,可心在一处,即为知己,便不限距离。”
还叮嘱他道:“去了豫州,也要常与我写信啊。”
徐润只觉得慌张,赵含章夙来偏向庶民,怎会在今日发生那样的事后不仅不问他的罪,还将他要过去优待?
什么知己,那不过是哄刘琨的话,徐润几乎已经可以猜到自己将来的苦日子了。
但这还不算完,赵含章在要了徐润之后又道:“越石,我还要与你求一人。”
刘琨就感兴趣的问,“哦?是谁?”
赵含章就指了令狐泥,含笑道:“这一员小将既勇猛又活泼,我很喜欢,我想带他去打匈奴,我不敢求你相让,你就暂借与我如何?”
令狐泥听到,眼睛大亮,眼巴巴地看着刘琨,被一旁的同僚扯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去。
刘琨对令狐泥不是很关注,但令狐盛是他手下一员大将,他还是要问一问他们父子意见的。
令狐盛为人正直,没有多犹豫便道:“全凭主公差遣,赵使君若有用得上犬子的,只管驱使他去做。”
令狐泥被问到,也连忙道:“卑下听凭主公差遣。”
这话就跟同意没什么区别,刘琨目光扫过令狐盛,压下心中的怀疑,在赵含章的目光下笑着点头,答应了下来。
赵含章大喜,当即举杯笑道:“多谢越石割爱。”
刘琨见她眼中是纯粹,毫不掩饰的喜爱,便放下心中怀疑,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当是性情中人。
也对,当时她在城外作战,就是令狐泥为先锋前去接应她,或许她就是那时看上他的,今日又是令狐泥领着他们在城中走,应当只是投缘,而不是和令狐盛有什么勾结。
一旁的徐润从听到赵含章还索要令狐泥之后,他的脸色就更差了,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白,情绪都起伏起来。
众所周知,他与令狐盛不睦。
令狐盛这个老匹夫,仗着自己有军功,总是在主公面前进谗言,竟一再的让主公杀了自己。
本来想着等这次匈奴围城结束便想方设法杀了他的,现在嘛……
徐润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的狠毒和算计。
坐在他对面的张宾嘴角微翘,端起一杯酒来喝,察觉到一抹视线,扭头看去,就撞上明预似笑非笑的目光。
张宾:……好讨厌这种自己想什么都被人窥视一眼的感觉啊。
宴席中有想法的人还不少呢,大家目光滑过刘琨和赵含章,看来使君和赵含章的关系是真的好啊,徐润给也给了,问题不大,可令狐泥不仅是晋阳的参将,还是令狐盛的儿子,刘琨竟然也说给就给。
这何止是知己啊,简直犹如兄妹,父女嘛。
咳咳,看来,他们和豫州的关系可以再贴近一些。
全场只有傅庭涵没有多想,他抬头扫了全场一眼,便又默默地低头吃菜喝酒了,他不知白天的事,但他了解赵含章,总觉得她和刘琨要徐润不安好心。
赵含章的确不安好心,一回到自己屋里,当即道:“明日一早就请徐润去军中,我甚爱他,此时晋阳城还不够安全,派人护送他回洛阳去。”
石勒听闻,含笑问道:“可要石某帮忙?到时候在路上……”他比划了一下划脖子的动作后道:“就算刘越石查起来,那也是徐润不长眼得罪了石某,不与赵使君相关。”
看来大家都是聪明人嘛,没有误解赵含章的好恶。
不过……他们误解了她的心思,“谁说我要杀他了?”
石勒眉目一凝,郑重起来。
赵含章笑眯眯的道:“这可是人才,怎可轻易杀之?”
石勒皱眉,看着赵含章的眼睛认真问,“赵使君果真认为他是人才?要用他?”
赵含章点头,“是啊,我答应刘刺史的事,怎会食言?”
“徐润的才在音乐上,正好太学里缺教授乐理的先生,让他去太学里当个先生吧,”赵含章道:“先生,传道授业解惑也,地位崇高,又能施展个人才能,徐润和越石都会很满意的。”
石勒脸上就笑开了花,心中的怀疑尽消,连连点头道:“使君说的是。”
石勒和张宾退下后忍不住感叹道:“孟孙啊,你说的不错,赵含章心思深沉,我与她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张宾垂下眼眸道:“主公既然已经投效赵含章,不如先尽力辅佐,看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石勒点头,“她能对刘琨尽诺,忍下徐润,对我,应当也会尽诺。”
张宾点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暗道:不仅如此,她还不动声色的惩治了徐润,坚持了自己的理政理念;
还有,她如此费心思的把徐润调离刘琨,何尝不是一种隐蔽的告诫和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