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亡国公主登基了 — 第65节

倘若只是如此,尚且可以忍受,可当?所有人聚集在一起,一双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她能见到她们?眼?中同样的?压抑与渴望,霎时间,所有言语都有了出口,如同火星迸上柴堆,情绪在那一刻交织,好像共享了彼此的?痛苦与激动,燃烧成滔天的?火焰,焚尽了她的?所有顾虑与迟疑。

三人成众,当?想到三十人、三百人、乃至近千人和自己站在一起,便觉得无论前方有怎样的?苦难有多么的?艰难,都仿佛不堪一击。

当?她激昂时喊出那些话,所有人都和她站在了一起。

她们?短暂地忘记了前路多么艰难,只记住了此时此刻,此方天地,有那么一些人,将与她同行。

原本微不足道的?勇气,也变作了七百份。什?么都可以战胜,什?么都能够做到。

而现在,她却要将她们?拉回现实了。

现实,她们?从前还?不够现实吗?

夏花苦涩地想着?,可岌岌可危的?理智仍在劝告:她们?是为?了活着?,不是为?了死。

可是,就像她说的?那样,当?活着?成为?奢望,那么,想要活下去,不正要有赴死的?觉悟吗?

脑中天人交战,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可遇到同伴时,她依旧做出冷静的?模样,说:计划取消。

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样说出口的?——在那样一番群情激奋的?讲说后。

果不其然,她收到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你在说什?么?”听到她劝说的?人都是相似的?口吻。

夏花道:“他们?毕竟人多……”

“我们?比他们?人更多!”有人反击,冲动道:“你怕了吗?你昨天说的?那些算什?么?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同样是死,也要为?自己而死!

“我可以为?自己而死,可是,”夏花艰难地说着?,不知在说服自己还?是旁人:“我不能让你们?白白丢了性命。”

“那又怎样?”她说:“便是丢了性命,至少?做选择的?是我,而不是旁的?什?么人。况且,什?么是‘白白’丢了性命?”

夏花努力道:“这件事固然是要做的?,可是,我们?可以换种方法,否则,便是抛却性命,也没有意?义——”

“哪里没有意?义?”她说:“我们?从前不晓得反抗,现在你说服了我们?,我们?终于鼓起了勇气——不管结果怎么样,这怎么能叫没有意?义?”

“可我……”夏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为?这内心同样的?呐喊,可又忍不住哽咽着?说:“可我想要你们?活下来,想要大家一起,活下来啊……”

彼此沉默了。

夏花捉住她的?手臂,说:“宏璧姊姊,我不能拿姊妹们?的?性命来开?玩笑。”

“可是迟了。你昨天说了那样一番话,谁心头不是烧起了一把火?何况,”宏璧握着?她的?手,沉重却坚定地说:“不那么做,我们?就没办法一同逃出去。你不是说吗,与其作为?营伎而死,不如作为?自己而死。那么,对?我来说,与其独自一人平平安安地逃出去,不如和姊妹们?一同放手一搏。”

夏花感到喉咙肿胀难言。

“而且,不能算没意?义啊。”宏璧说:“我们?从前都没有这么想过,不就是因为?没有人这样做,所以总觉得不可能吗?可现在我们?这样做了,哪怕只有一个人逃出去,旁的?人也会发现,原来还?有这样一条路可走。而我们?这些先走到这条路上的?人,总该付出些什?么的?。”

夏花怔忡着?。她根本说服不了旁人。她自己都在动摇。

“夏花啊,”宏璧摸摸她的?头,笑起来,问:“你本来逃出去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夏花失去了理由。

她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旁人才回到这里的?。

在这里,像她和秋叶这般的?只是少?数,更多的?,不是已被无情揉碎的?残花,便是经历半辈子沧桑的?老人。她们?都在青年,于夏花,却仿佛是上一代的?人——的?确,她们?已经是前辈了,经历了更多,本该看淡了更多,可也正因为?这样,她们?发现,本以为?死水一般的?人生中,原来还?可以再泛起波澜,也许,她们?能够从中找回许久前不曾受伤的?自己,也许,她们?能够在一步步走向未来的?过程中治愈自己。

没有人选择放弃。

夏花说服不了她们?。她加入了她们?。

在秋叶与李素节联系的?同时,夏花与姊妹们?依旧在继续她们?的?计划,只是比从前更小心、更谨慎。倘若伤亡不可避免,那么,想办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那日?夜里属于十几个人的?宣言,一传十十传百的?,从一双双耳朵埋进?了每个人的?心里,表面的?平静下,是暗流汹涌,她们?搜集各种信息,寻找最好时机,制定周密计划,为?了最终用尽全力的?一击。

在敲定的?方案中,逃跑才是最优选择,而正面冲突只是迫不得已,为?了这可能的?迫不得已,她们?尽可能地搜集武器。这样多的?人,总有些懂得防身的?功夫,彼此口耳相传,各自磨刀霍霍。

火焰燃起之初,往往只是一点星火。而如今,星火骤燃。

火舌顷刻间席卷了几座宅院。

照亮了这黑色的?夜。

第51章

当秋叶知道真相的时候, 事情已经无法阻止。

她们比李素节更细致地摸清了士兵们的巡逻规律,计划也在夜间最后一轮换岗后拉开序幕。

一百多名看守分为三班,每班又?分为四?队, 每队十几?人,交叉巡逻。每一次巡逻的队伍走过而下一队尚未到来时,都会有几?道黑色的影子从月光照下的角落走出, 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围墙。

只要出去,就跑, 有多远跑多远,再不要回头。

这是每个人都在心底记了很多?遍的叮嘱。

没有人知?道这方法能用?到什么时候。她们来来回回地算计了不知?道多?少遍,找出了最安全的空间,可人是最大的变数,期间但凡出现一点意外,一切都将?走向另一个拐点。

在分散几?处的地方, 一道又?一道影子爬上墙头, 有的身手灵活, 眨眼就翻了过去,有的却动作艰难,紧张得手脚僵硬,一次又?一次坠落。

秋叶无疑是表现得很好的那一批。

当旁人都紧张得好像站在悬崖边做着跳或不跳的选择,她却成竹在胸,身姿轻盈地飞跃又?飘落, 再度翻出围墙后, 不曾回眸一眼,只顾往前奔去。

按她的计划, 事情不该这样仓促发生。但既然发生了,只能做到最好。

这根本就是在赌。

赌这断续又?绵延的数百人的队伍, 究竟在什么时候被发现。

而夏花,她将?自己缀在了队伍最后面。

为了夏花,秋叶也必须跑,跑得越快越好。

可是,快不过意外!

当又?有人从墙头坠落,砸进?草丛的瞬间,宿命般的声?音响起?:“什么人!”

一人声?响,整个巡逻队都嘈杂起?来,纷纷举起?火把,向草丛靠近。

草丛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不动了。

巡逻兵依旧小心翼翼地靠近。每个人都全神贯注,盯着那簇草丛,生怕错过半点蛛丝马迹。

忽然,有树枝折断。

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十几?个人齐刷刷回眸,迎面是一把扬沙,藏身其后的,是数不清的刀光剑影。

有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刻抬刀格挡,与此同时,他们的身后,那簇草丛中?蹦出一道影子,伴随着一线闪亮的银光,经历了临阵磨枪般无数次训练的肢体展现出过人的记忆,瞬间将?那簪子刺入了敌人的颈项。

当事先演练的应对逐一实现,招式结束时,她们有片刻的空白?,不知?为心头激荡的惊喜,还是为接下来的不知?所措。

她们站住了。

可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仍在战斗。

他们立刻捉住空当,挥刀反抗,与此同时,一声?长啸划破夜空:“敌——袭——”

伎子们已然反应过来,却没有了最初的从容,慌慌张张,全凭七手八脚、人多?势众,连带着最初那一番攻其不备,总算将?十几?个士兵撂倒。

可下一波脚步声?也来到了。

会有更多?的巡逻兵填充进?来,但却不会有更多?的姊妹向这里赶来。

一旦有点位暴露,其他点位的姊妹们不要去救,等待巡逻兵全部前往支援后,借机逃跑。

这是她们早就约定的事情。

但是,没有人能在死亡面前从容。哪怕早有预料,心里掂量过百八十遍,当这一刻当真到来,她们仍控制不住地心也颤抖、手也颤抖,几?乎要扔掉武器举起?双手。

可下一刻,前来支援的巡逻兵队伍忽然混乱起?来。

似有一支长箭豁开了他们的队形。

“夏花姊姊!”有清亮的声?音劈开夏花混沌的大脑。

她立刻回神,见到巡逻兵后方,那个与她出自同一个倡肆的女子,脸上溅着血,正向她鼓励地微笑?,说:“这次换我来救你!”

夏花认得她。

同为伎子,经历过相似的苦难,可这样年轻的妹妹,走进?这数百人的队伍,显然又?与夏花的理由不同。

她是被榨干了全部,就那么被抛弃了,像丢掉一块抹布一样,被丢掉了这垃圾场。

她就是陆凌空闯入倡肆时,救下来的那个女子。

为此,夏花记了陆凌空一笔恩情,冒险将?山匪收养在房中?。

可她其实什么也没做到,陆凌空也没有做到。这个年轻的小妹妹,依然那样破败下去了。

可她此刻却冲夏花笑?,笑?得好像夏花真的救过她一样。

夏花感到眼角酸涩,忍不住弯起?嘴角,想要回她一个微笑?。可笑?容尚未绽放,眼中?便先一步染上惊恐,既而脱口:“不——”

撕心裂肺的声?音比兵戈声?更彻底,打破了这夜的静谧。

夏花发疯似的挥舞着柴刀,不知?道砍在了哪里,只拼尽全力想要铲除眼前的一切障碍,想要捞住那倒下的身体。

鲜血糊上她的眼睛,又?混合着泪水从脸畔滑落。

她想起?曾经对陆凌空说起?的可笑?承诺。

那时她自以为是地为这位小妹妹背负着恩情,对陆凌空说:你救了我的姊妹,就是救了我的命。

可现在,她是当真要背负着这恩情了。

不知?从何时起?,血雨不再落下,只有地面的尸体,染红了土地。

并不是所有人都来救援。有很多?人选择逃走,但,也有人选择来救。

夏花看过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木然地想:原来,即使有着巨大的差异,可是只要人够多?,只要心够硬,那就没什么不可能。

“我们快走吧。”有人干哑地出声?:“刚刚那些士兵跑走了,很可能回去报信。”

夏花点点头,放下怀里的人,站起?身,看见了周围散落的所有尸体。有几?个士兵的,还有几?个伎子的。

她带着所有人翻过围墙,心头泛起?茫然的迷惑,不知?道走到这一步,究竟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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