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寒门之士[科举] — 第73节

第98章 搬家

第二日柳贺到了翰林院,丁士美当着众翰林的面宣布柳贺所写的敕书被内阁选中。

众翰林的表情便有些多变,但多数人都能言笑晏晏地向柳贺道贺,当然,柳贺入翰林院还未满三月,文章却已得内阁看中,这便说明他日后极有可能处处快他人一步。

翰林官虽能够靠修史之功官升一级,但想要晋日讲官,还是得先受内阁学士的赏识,否则想晋日讲官都无人推荐。

“泽远你果真棋高一着。”

“泽远兄之才真叫人拜服。”

众翰林原先见柳贺专心修书,一派淡泊恬然的模样,只觉他对进阶之事毫无兴趣,却不想,柳贺一来便能接了诰敕房的任务,这究竟是藏拙呢,还是有备而来呢?

柳贺却不管同僚们作何想法,仍旧一心一意修自己的书。

罗万化私下提醒过他,若是内阁觉得他文章可取,不定哪日便会将他选入诰敕房去,柳贺忐忑地等了几日,却依旧无人找他。

看来想走捷径也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柳贺倒也不惦记着去内阁,隆庆年间的内阁可算不上平静,便是入了阁的陈以勤、赵贞吉都只能收拾包袱走人,诰敕房中滚几个翰林也是常事。

按历史发展的路径,这个时候去抱张居正大腿倒是可以风光上几年,然而历史上张居正的铁杆下场都算不上好,柳贺不可能为了一时的荣华去攀附权贵。

无论如何,他眼下好歹也是三元及第,文人的节操还是有一些的。

但他内心其实挺佩服张居正,无论为官时声名如何,这人可以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方法不重要,结果很重要,眼下他已官至内阁次辅,稳坐内阁第二把交椅,若是安稳当一个太平宰相,佑及子孙三代并不难。

他要改革,只是见不得这大明朝满目疮痍罢了。

张居正死后恶名也多,比如他生活奢靡,比如他儿子科第名次高,但柳贺觉得,他至少做了许多事,比什么事也不干却自认清流之人要强多了。

……

又一日,柳贺提早向丁士美告了假,便坐着车去了通州码头,他前几日便接到信,说纪娘子与杨尧要到京里了。

丁士美原是不准假的,听柳贺说明缘由,便态度和婉地放了他两天假:“你将家事处理好了再来衙门,你这几日条文都写得极好,继续稳住便是。”

丁士美知晓柳贺出身寒微,家中寡母如今也随他一道上了京。

“下官谢过学士。”

丁士美如今对柳贺很满意,他本以为敕书入选一事会让柳贺心猿意马,但柳贺却依旧沉稳持重,每日上交的条文精练又翔实,条条可用,倒好过那等看似下了苦功,实则内容不尽如人意者。

如此反倒让丁士美有了荐他去诰敕房的心思。

当然,丁士美的举荐虽有一定作用,但入选与否还得看内阁几位学士的意见。

柳贺请完假,就听平日与他关系不错的几位翰林起哄:“柳修撰总算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泽远你待搬完家,记得叫上我们一道喝酒。”

纪娘子与杨尧要来,罗万化等人早就和柳贺说过要帮忙,只是今日翰林院中仍有事务,几人便派了车及得力的手下随柳贺一道去接人,等柳贺搬家时几人再去帮忙。

“泽远在这里谢过各位兄台了。”

柳贺细算了一下,自他从镇江府进京赶考,已是数月不曾见到母亲与妻子了,通州码头上船来船往,柳贺稍候了片刻,就听码头上官吏道:“修撰老爷,船到了。”

船一停稳,柳贺就先跳了上去,纪娘子先从船舱里出来:“尧娘她有些晕船,缓缓再出来。”

柳贺原以为纪娘子坐船会身体不适,谁知不舒服的竟是杨尧,柳贺入了船舱,见她面色有些发白,便不由有些心疼。

知晓两人要来,柳贺床铺铺好了,被子还特意晒了两天,纪娘子和杨尧来了之后也不能立刻收整东西,长途跋涉,须得先休息一阵再说。

纪娘子一来便道:“京中要比咱们家里干多了。”

柳贺想让纪娘子先休息休息,他娘却闲不住:“我又没干重活,你去看看尧娘,我给她泡些薄荷茶喝喝。”

杨尧下船之后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柳贺与她说了会话她便睡过去了,睡到天色昏暗时,她听见一声门响,就见柳贺举着蜡烛进来,另一只手还端着一碗粥。

“好些没有?”柳贺问。

他替杨尧扶好枕头,又坐到她床边,拿起勺子便要喂她。

杨尧却笑出了声:“相公做不惯这个便不要做,照你这般喂,粥可进不去嘴里。”

柳贺佯作生气模样,杨尧却一点也不怕他,睡了一觉,又喝了些粥,她精神好多了:“我原以为娘会不舒服,特意在她身边多放了两个人,这两人后来都来照顾我了。”

柳贺道:“娘说,她年轻时候坐过不少次船的。”

之前纪娘子身体确实算不上好,但这几年养得不错,加上柳贺有了出息,纪娘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骨反倒一天比一天康健。

她对来京里没什么意见,就是遗憾京中没有熟人:“等过几年你和尧娘有了孩子,我便请亲家亲家母来京里照看,我回镇江和你三婶她们住上一阵。”

纪娘子不仅体贴柳贺小夫妻俩许久未见,也体贴杨乡绅夫妇见不着女儿,大明朝独女的人家其实不多,若柳贺一直留在镇江府,杨乡绅夫妇倒是能时常看看女儿,眼下柳贺到了京城,杨乡绅夫妇想见杨尧一面却并不容易。

柳贺假意抱怨:“娘刚到了京里就想着回去的事了。”

“你外祖父母早早不在了,我年轻时候也不觉得多见几面有什么了不起,等他们不在了,我能守住的就是下河村与你爹的那间屋子,纪家村已经没有我的家了。”

等到柳信过世,纪娘子成了寡妇,纪家村那些“讲究”的人家甚至都不许她上门,怕沾了晦气。

纪娘子想想也觉得可笑,纪家村有人觉得她晦气,她的儿子连中三元之后,也是那些人说纪家村的风水好,不然柳贺未必能考中状元。

从前闺中与她关系不错的妇人在府城中也开始与她走动了,纪娘子刚搬来府城时,这几人自持进城早,是正经的城里人,完全没有将纪娘子放在眼里的意思。

纪娘子也是独女,她知晓杨尧性子坚韧,但父母在时还是常常见面比较好,若是日后再见不着,也不会如她般遗憾。

……

纪娘子与杨尧来的第二日,柳贺便开始着手搬家的事。

他还以为自己的准备已经很充足了,然而母亲和娘子来了之后,他才发现要购置的地方还有许多,就连他铺的床都被挑出了许多毛病。

柳贺:“……”

好在后一日休沐,他翰林院的几位同僚来帮忙,加上杨尧来京时带了几位得力的家仆,柳贺在这京中才有了一块安稳的落脚之地。

同僚们来拜会时也带上了一份贺礼,陈栋一批的翰林来时甚至捎上了丁士美、诸大绶与申时行等人的贺礼。

如今翰林院中修史的主力便是嘉靖四十四年以后的庶吉士了,嘉靖四十一年以前的进士,如申时行等人正在走翰林院到詹事府的路线,走通了之后便如吕调阳、张四维那般任吏部侍郎,再爬上几年便能入阁了,这也是翰林的一贯晋升途径,无非速度快慢而已。

如丁学士与诸学士,两人早已是日讲官,再从侍读学士任上升上几级

,之后也能飞黄腾达。

当然,申时行的晋升速度便是翰林院中也无几人可及,若是无心官场只专心修书的,翰林院中也有发展空间。

“待新选的庶吉士来了,咱们也能稍稍轻松一些。”

“泽远你酒量着实弱了些,日后还得勤加锻炼。”

柳贺只得告饶:“诸位兄台且放过我吧。”

“不行,怎能次次都被你躲过!”

赵志皋笑道:“各位还是放过泽远吧,回头喝得醉醺醺的,泽远可是要被训斥的。”

众翰林们又是一阵起哄。

喝了一会儿酒,众人又去祝贺陈栋,此时朝廷调令还未下,但众人皆知陈栋下一步便要晋升为右春坊右赞善了。

右春坊右赞善为从六品,陈栋眼下为翰林修撰,官职上并无变化,但到了詹事府便意味着职业生涯正式起步,不必在翰林院中苦苦煎熬了。

翰林院中皆是阁臣的预备役,消息自然比别处灵通得多,众翰林在闲谈时也偷偷聊道:“丁学士恐怕要动了。”

“下一位是谁?”

其中一位翰林蘸酒写了一个马字。

马自强早已是侍读学士兼少詹事,官位高于丁士美,原先执掌翰林院的是张四维,只是张四维晋为吏部官后,翰林院之事便由丁士美管辖。

马自强、吕调阳以及张四维等都是如今京中的中坚人物,晋升快,且官位清贵,日后恐怕会入阁拜相。

不过在柳贺印象中,最终入阁拜相的似乎只有张四维一人,其余人要么时运不济,要么命数不足,就算张四维已经算是官运亨通了,最终还是抵不过人生无常。

柳贺搬完了家,新选任的庶吉士也来翰林院报道了,柳贺比较熟的只有吴中行一位,唐鹤征并未入选庶吉士,但去礼部任职主事,也同样留在京中。

其余庶吉士选任的多是二甲排名靠前者,如赵鹏程、黄洪宪、史钶等人,足足选了三十位。

即便是柳贺也觉得高兴,干活的人多了起来,他可以多摸一会儿鱼了。

第99章 内阁召见

果然,风声传出还未满一月,丁士美便升任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注1)。

太常寺为大明五寺之一,何为五寺?即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

大理寺不必多说,管案件审理的,大理寺卿为大九卿之一,可谓位高权重。

太常寺负责的是国家祭祀礼乐之事,光禄寺则主要负责宫内宴会、饭食等,太仆寺管车马,鸿胪寺主掌外宾与朝会仪节,除了大理寺外,其他四寺职能之间皆有重叠,但都脱不开“礼”之一字。

既然马自强掌院事,众翰林自然安稳了一阵,先熟悉这位新任掌院的风格,以免火烧到自己头上。

“柳修撰,你随本官来。”

柳贺刚将一册厚重的典籍翻完,正要在条文上补充一些自句,就听马自强招呼自己。

他便随马自强入了内。

“这柳修撰当真有本事,丁学士及马学士都这般器重他。”史馆内,编修沈一贯轻声与王家屏耳语。

王家屏接了教习内侍的活儿,新进士入翰林院时,他恰好去蜀地册封藩王,如今才刚刚回到翰院中。

王家屏性情随和,与翰林院中众人都相善,沈一贯则有些圆滑世故,但这两人都是能成事之人,修史、教书、撰文样样出色。

柳贺被马自强单独叫去,自是有任务交给他。

他心中并不知晓内阁大佬是何想法,若是觉得他活儿干得不错的话,就直接让他去诰敕房轮值便是了,如今他修史的活儿还得继续干,又时不时写上一两回诰敕,搞得同僚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柳贺去交诰敕的时候,诰敕房中的几位翰林看他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柳贺觉得自己有些里外不是人。

马自强将一大沓文书交予柳贺,道:“这里乃是嘉靖年至今朝廷发布的诰敕、诏书等,你须仔细阅读,用心品鉴。”

在工作上,柳贺向来是领导安排什么就做什么的态度,于是他每日撰写《实录》条文之余,也抽出一半时间去看这些诰敕诏书,柳贺考乡试、会试时都认真练习过诏、诰、表的内容,随手写上几篇自是不成问题,但读着读着,柳贺仍是从其中品味出了一些门道。

比如同为诏书,皇帝真情实感发的和敷衍着发的就很不一样,尽管措辞上并无太大差异,但其中的微妙之处臣子们却可以品鉴出来。

当然,论真情实感,嘉靖对臣子下的诏书远不如各种祭庙的诏书真挚,柳贺曾听几位翰林前辈说过,嘉靖朝时,太常寺的臣工数目为历代之最,经费也是大大的有,那时协律郎、赞礼郎、司乐三职共有一百二十多人。

而到了隆庆朝时,隆庆帝不热衷于九庙,这些职官遂被裁撤至二十九人,裁员率高达四分之三。

看到太常寺如此多人,进士出身的官员们自然觉得委屈,举个例子说,新考选的庶吉士都被授予检讨之职,这是从七品,而太常寺的协律郎是正八品,担任此职的通常都不是进士出身的官员,也就是说,进士们寒窗苦读少则十数年多则数十年,封的官也就比太常寺搞音乐的大上那么一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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