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好的人!他染指自己的亲妹妹,那不就是禽兽吗?”
察玛一回来,便在床底下翻箱倒柜,掏出了早已经蒙了尘的神鼓、腰铃和面目可憎的面具。
那些早已被束之高阁的器物又被察玛拿出来,扬起风沙一般大的尘土,托娅打了好响的喷嚏,问道:“外婆,你要干什么?”
察玛点燃了一支艾蒿,边咳嗽边在空中舞动:“我在驱魔呀,咱们家屋里有鬼!可怕的魔鬼!”
托娅不以为意:“察玛,你又犯糊涂了!”
特木尔神秘兮兮道:“他们说,伊莲娜就是被魔鬼杀死的。”
察玛却说:“她的姘头那么多,搞不好是个男人把她杀了!”
特木尔惊问:“你怎么知道?”
察玛冷嗤一声:“你外婆我什么不知道,只是懒得说罢了。”她淡淡斜睨了一眼两颊酡红的托娅。
托娅仿若给针刺了一下,一种古怪的恐慌让掩着面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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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布苏赶到家斛斯家毡帐的时候,伊莲娜的尸体已经被蒙上一层白布,牧民们打着火把,围在帐前议论纷纷,敕勒部落酋长和夫人难得地现身了,他们夫妇和斛斯家的家主伊莲娜的舅舅斛斯斡难交谈着,他们神色凝重,以求尽快商量出后续的对策。
人们说,伊莲娜作恶多端,不守妇道,是被魔鬼半夜掐死的。
斛斯家的女眷们,没有人为她洒泪,连围观的人群脸上看不到一丝悲戚,扎布苏在人群中努力寻找着朝鲁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扎布苏又策马来到朝鲁家,都兰披衣而起,接待扎布苏:“怎么了?”
“你哥哥呢?”扎布苏望着满地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舞会,一筹莫展。
都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不是去斛斯家看热闹去了吗?”
扎布苏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一个时辰以前吧,舞会刚结束的时候。”
“伊莲娜没参加舞会吗?”
“人家可是盛装来的,不过没过多一会儿就说自己难受走了,谁想到这一走就是天人两隔了”都兰嗔道,“不像你,得了邀请,却没有来,我跟你说,我哥哥可气坏了!你今天可不够仗义,没来都不说一声!”
扎布苏坐在残羹冷炙旁,随手拿起一壶没喝完的酒,一饮而尽,久久沉默无言。
都兰在烛光中盯着他,他的胡须更浓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身上的男人气息更浓了,她支着下巴:“察玛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我好久没去看她了,我最近打了一副珠子,明天给她老人家送过去。”
扎布苏不理会她扯的闲篇儿,望向夜空若有所思:“你哥今天都干了什么,你都告诉我。”
“昨晚和你喝完酒,他就去家了,他们应该是一起过了夜,白天也是很晚的时候来的。”
扎布苏忽看见角落里的一团黑色衣物:“那是什么?”
都兰笑说:“我哥脱下来的衣服,骑马的时候扯破了,你知道的,我针线活好,他就叫我给他缝好,唉,以后可就轮不到我这个妹妹来给他缝衣服了。”
扎布苏上前去,提起那前襟被扯坏的衣服,下摆抖出几瓣干枯的杏花花瓣,他回头看着都兰:“但愿他真是骑马扯破的。”
都兰刚要说些什么,扎布苏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忽然一阵恶心,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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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布苏骑马飞驰到阴山山麓,直奔杏花林,果然,朝鲁正抱着奥云达来坐在树下卿卿我我,他打心眼里弄不懂这两个人是怎么搞在一起的,大喇喇地挥着鞭子对朝鲁吼道:“苏勃辇朝鲁,你给我过来!”
奥云达来只好坐在树下等待,不知道这两个男人要干什么。
扎布苏一拳把朝鲁打倒在地:“你杀人?”
朝鲁面色阴沉,死死盯着扎布苏站起来,一面扑打着身上的灰尘,一面控诉道:“你不是说好的帮我的!你又不来!”
扎布苏面有愧色:“这事儿是我不对,可你怎么能杀人?”
朝鲁瞪大眼睛:“奥云达来继承了你家察玛的医术,我托她帮忙,她替我暗暗搭过脉了,她根本没怀孕!”
扎布苏大惑不解:“那你杀人?我真搞不懂你!她再卑鄙,也轮不到你杀她!”
朝鲁压低嗓子,情绪激动:“我是误杀的!我不是有意的!是她被我激怒了,拿着匕首要杀我,我要夺刀,她就把我杀了。”
扎布苏再一次恨铁不成钢:“你把达来扯进来干什么?你个大男人!”
朝鲁:“我有那么傻?我说伊莲娜怀的是你的孩子!”
扎布苏登时握紧了拳头:“你他娘的,可真是汉子,你现在是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汉了?”
朝鲁有些心虚:“你说好了帮我,可既不想替我献身,也不帮我想辙,说来又不来,我只能弄你身上,你也算是帮了我。”
扎布苏再一次高举拳头:“酋长已经来了,万一他们查出来是你?”
朝鲁不屑一顾:“他们都是些利己的老古董!谁想主持正义?伊莲娜的舅舅本来就不喜欢她,只会想办法用魔鬼上身来把这事赶快了结,不然他的儿子还怎么和玛尔巴家的姑娘联姻?”
扎布苏看着奥云达来,眼神意味深长,奥云达来不知道情况,朝扎布苏大哥招了招手。
扎布苏:遥遥看着树下的奥云达来“你这次还想搞大达来的肚子吗?”
朝鲁摇了摇头,神色得意,邪魅一笑:“她可是巫医世家,自己有避孕的法子,只需要服上一颗,随便干。”
扎布苏表面上皱着眉,心底却泛起了涟漪:“我走了,以后别再搞出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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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朝鲁所料,七日之后,伊莲娜的丧事草草终结,斛斯家给出的理由是伊莲娜中邪,自杀而亡,他们请了新晋祭司奥云达来为她做了一场驱魔,三天三夜的跳神送魂,一切又恢复了宁静,仿佛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孩,从未生活过在敕勒川一样。
这几日,托娅在痛苦的经期里煎熬,和扎布苏只有眉目传情,在没有人的角落,偷偷亲上几口,每一次,饮鸩止渴的危险总像一把火,要把两个人燃烧殆尽。
扎布苏在心里感叹着人死如灯灭,凶手却活着继续逍遥,托娅很伤感,虽然她不是很喜欢伊莲娜,可总是在心底怜惜女孩,老是念叨着绝不可能是魔鬼上身这么简单。
扎布苏坐在炉灶前冷言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平平安安的,最近不要老是出去。”
托娅站在帐子口,忽然盯着他的后脑勺发问:“我以前看见你和伊莲娜很亲密。”
扎布苏忽地扭过头:“你在说什么?”
托娅酸涩地说:“你的第一次,是给她了吧,像其他汉子一样?”
扎布苏皱着眉:“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我亲眼所见,会有假吗?”
“她以前是缠过我,但我拒绝了。”
托娅冷笑一声:“没有人会拒绝伊莲娜。”
扎布苏气得满面通红,他明明和她一样,把自己的第一次交代在了春夜的杏花林。为什么男人没有类似处子血的东西,来象征自己的贞洁?
托娅继续调笑着,那模样似乎已经认定了扎布苏和伊莲娜确有一腿:“你怎么不说话?反正你就狡辩吧,伊莲娜死了,死无对证了,你想怎么说都行。”
扎布苏不言,忽然站起身,掏出自己腰间的匕首,他迫近托娅,单手甩掉刀鞘,接着掀开衣袖,迅速在光裸的手臂上滑了下去,鲜血登时流淌,直落到托娅的裙摆上,托娅见状惊叫,赶紧捂住扎布苏的手腕:“你干什么!”
扎布苏用力从她手里抽出手臂:“你要是再瞎说,我就死在你面前。”他草草用袖子遮住伤口,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托娅瞪着眼睛看着自己脚面、裙摆和手上的鲜红,想到了处子血,她希望那代表着绝对的赤诚和永远的忠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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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素海畔,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点起篝火烤着一直肥得流油的山鸡,举杯共饮。
高的那个满面春风,是玛尔巴家的吉日嘎朗:“我妹子可天天想着你呢!”
另一个人也是喜不自胜,他虽其貌不扬,五短身材,却是是斛斯家的长子扎那:“等我妹子的丧期一过,咱俩可就是连襟了!”
玛尔巴忽说:“有人说你妹子其实是扎布苏杀的,他们说,你妹子专门去贺兰家找过他。”
斛斯神情猥琐:“扎布苏?他可不喜欢我妹子,他不是和他那个小妹,小美人儿托娅那个吗?”
玛尔巴惊道:“怎么可能?亲兄妹,我不信,扎布苏就是宠妹妹而已,你别瞎说!”
斛斯扎那说:“我瞎说?外面的人都这么说!你知道扎布苏为啥一直不娶妻?托娅到现在还不嫁人?这里面都有猫腻的!”
玛尔巴将信将疑:“你可别说这个,扎布苏是个挺不错的人。”
斛斯扎那喝得昏昏然:“这么跟你说吧!再好的人!他染指自己的亲妹妹,那不就是禽兽吗?有人说他们在杏花林里头干那事儿!那声音八百里外都听得清!你见过亲兄妹全脱光了一起玩吗?你和你家妹子这么玩过?”
玛尔巴赶紧摇了摇头,捂着嘴巴,望了望四周:“看来这事是真的?”
斛斯扎那拍了拍大腿:“你说呀,贺兰家,本来就是川上的苦命人家,托娅长得好看,嫁给牧仁他们家是多好的事儿啊!扎布苏,那么苦支撑一个家,把苏勃辇家的都兰娶过来当贤内助,这日子不就好过多了!非要搞这事儿!真是想不通!”
此时,一个阴沉的身影笼罩住两个醉醺醺的青年,玛尔巴心下一惊,望着那张熟悉而厌世的脸:“特……特木尔,你怎么来了?一……一起喝酒吗?”
“你们敢说我大哥!”特木尔羸弱的胸膛被怒气和愤慨鼓胀,他登时扔了手里的马鞭,用血丝盈眶的眼睛瞪视着眼前的两个人,他毫不犹豫地挥拳,朝他们的面门打去,他一贯精瘦的身体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三个人就这样厮打成一团,酒水被踢翻,将篝火燃的更旺,特木尔放的牛和马受惊四散,发出聒噪的鸣叫。
斛斯扎那被特木尔打得满脸是血,而特木尔也不能幸免,勉强在多对一的肉搏里挺了下来。
“敢惹贺兰家的人,你们试试。”特木尔放下狠话,眼眶挂着深深的淤青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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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玛故意和托娅作对,总是横在两兄妹之间,分派家中的活计,几次想方设法不让两人同去,托娅很是恼火,却不敢发作。
这会儿,扎布苏要去马厩修马蹄,托娅立马站起身来表示自己要陪同,察玛马上发话:“烦不烦,多大的人?男女之间不知道避嫌!天天黏在一起!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被戳着脊梁骨,抬不起头,怎么娶妻?怎么嫁人?“察玛意味深长地看着扎布苏,“这丫头片子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凡是动动脑子,别干什么都随心!”
这话是一句不无道理的敲打,扎布苏的心火仿佛突然被冷水冲醒,如果任由这么发展,他们两人之间做尽出格的事情,叫人们怎么看待贺兰一家,他能在别人的唾骂和议论里昂头,而托娅呢?她会好过吗?
扎布苏看了看托娅,恢复到昔日大哥一般的语重心长:“托娅乖,在帐子里,把晚饭准备出来,我去去就回了。”
托娅赌着气回到房间,不争气地哭了起来,特木尔走进来:“外面的人说,你不嫁人,大哥这么大了还不娶妻,说咱们家被神诅咒,你们两个被魔鬼附体,还有更离谱的说,有人看见你们幕天席地交合。”
托娅紧皱眉头,惊抬起头看到他脸上夺目的伤:“什么?”
特木尔吼道:“你赶紧嫁了吧,不要再这样拖累大哥的名声了,他这一辈子已经过得很苦了,为了照顾我们两个和察玛,他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托娅的心痛苦地皱缩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特木尔含着泪斥责道:“他也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学会做所有事情了,我们玩闹快乐的时候,他为了生计捕鱼、打猎,什么辛苦做什么,还要做一日三餐,冬天在外面手都要冻掉,什么最好的都要给你!可你已经大了!不能不知道分寸,大哥表面上说宠你,不让你干活,可你不能再这样了!你不能坐享其成,还要得寸进尺!”
“你这样黏着他,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人就能这么孤零零地活着嘛?兄妹三个活到老?说那些狗屁孩子话!人是要活着的,好好活着的!该做什么就要去做!”
特木尔一时情绪激动,忽然感觉自己的话说深了,他抹了抹脸,却见托娅一个人掩着面跑了出去。
照旧跑到哈素海岸,微风和煦,春日静好的一切都和托娅的心境毫不沾边。
她呆呆地盯着湖面,一个人顾影自怜,看见满脸泪痕,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徒有躯壳的废物,人们都说她是草原的女神,最美丽、最受欢迎的姑娘,可其实她又真的为别人付出过什么?她是这个家里的累赘。
“托娅!你真是个废物!”托娅朝着广阔的湖面喊道,回声一重重地打回来,悲哀地在心海里回荡着。
“你才不是。”一个温柔如水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托娅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蓦然回首,只见一身素净的牧仁站在自己身后,笑着朝她微微摆了摆手。
“你来这里干嘛?”
“别来无恙,托娅。”牧仁再一次答非所问。
托娅红着眼:“我一点也不好。”
牧仁举头看着将夜的天:“你想去看星星吗?”